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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烛火亮了。

  她背对自己正低头看着白日她的书写,身上穿着斗篷,身姿跟往常那样直挺,可见开颅后她如九行所言一样修养的极好。

  极好。

  他暗松口气,眼见为凭,总是安心些。

  也是,如果身子不够好,怎会花心思来解谜。

  他只能在她身边再做三年,那,他就陪她解解谜吧。

  他微微一笑,轻声说道:“大姑娘,我就想,你是发现了。那上头写着,我找到你了,阿玖。总算也有这么一回,我终于看懂了。”

  在桌前的身形一如往昔的果断转过来,完全没有疑惑、做梦、震惊等情绪。

  姜玖保持笑容,看着这穿着斗篷的女子往床边走来,她背着桌上的烛台,是以他看不清她的脸色,她却能清楚的看见他的细微的表情。

  他神色自然,轻松笑道:“大姑娘,你真是聪明,是怎么看穿我跟同墨还活着。”

  “……同墨,也活着吗?”

  姜玖思绪一滞,目光停留在她脸上,看不清,但,语气似乎有点古怪?“是的,她也活着,只是我们几度跨进鬼门关,所以……”

  徐直哦了一声,坐在床沿。“现在呢?已经都稳定了吗?”

  “是……这几日我正想下床,只要能走,我就会到大姑娘面前……那日,是我不好,我不该举刀向大姑娘……”说起来,他也懊悔。

  “非你所愿,任何人皆是如此。我若中摄魂,便是要我杀了你们我也是毫不迟疑。”

  这话还真直白,姜玖内心苦笑。不直白也就不是徐直了,连说点好听话都不会。不,不是她不会,而是她从不愿花心思去学。

  忽然间,她往他这里凑来,姜玖已经习惯她这种动作,也早麻木了,连帽随着她的倾斜滑落,露出她尚未及肩的青丝。

  虽然已经知道开颅有多惊险,发须剃光再长,但亲眼目睹了,他仍不由得脸色发白。西玄哪有女子在三十多岁时头发这么短?短到只怕他呆在她身边都会时时刀劈开她脑子的那一刻吧,他都不知道该不该同情九行了。

  她仿佛一时不适应帽子落下,微微侧过头,面向烛火。

  瞬间,姜玖停止呼吸。

  她又将帽子戴上,说道:“头还不能受凉,我老忘了。”

  “……大姑娘……”

  “恩?”

  “你……你……怎么……”他声音微颤,令徐直往他面上看去,他脸上肌肉无法控制自如。他想说,怎么变得这么憔悴。在他中摄魂前徐直跟他初见时没有什么两样,如今的徐直相貌已跟她的年龄相合……是开颅让人一夕变老么?再一定睛,她颊腮满泪,令他心神大震。

  他忽而想起,那一年他全家罪证确凿问斩后,他心灵大受折磨,一日之间已认不出水里那个拥有沧桑面貌的自己。

  “……大姑娘,你从来没有哭过呢。”话出口的不甚流利。“怎么……会哭呢?是谁……欺了你?还是……”还是为了他而哭?他以为……以为姜家全灭后,这一世再也不会有人为他落泪了。

  “谁会欺我?”徐直想了一下,却是自己不曾哭过。她抹去颊上湿意,眼底却又蓄起了泪。“真奇怪,眼泪还没停,但现在心情却是轻松多了。阿玖你道是因为哭出来的缘故,还是因为亲眼看见你活着,我脑袋清空了不少?”

  姜玖闻言,一怔,而后哈哈大笑。

  这就是徐直啊!这就是徐直啊!不管是何时何地,她总是想解开她内心的疑念,不管何时何地她就是这么坦然。

  明明满面是泪,她也不遮遮掩掩,仿佛眼泪对她来说,没有什么可耻也不是要楚楚可怜博人喜爱,她就只是发泄而已。

  就只是……因为他活着而已。

  她哭了,因为他活着。

  所以……所以……没有心的,是谁啊?

  “大姑娘还记得吗……我初来的那一年,你看上一个质子身上的护身符,最后是我替你套交情换来了,足足花了好几个月呢。”

  老实说,徐直不记得是他来的第几年,却是记得护身符那件事,因为这是近年她唯一没看过的它国护身符。她委婉道:“其实你不必如此费力,我一样可以拿到手。”

  他自掌中抬起眼,温柔的笑道:“大姑娘一向不大诳语,我居然信了你呢。也许你不需要,但我还是必须做,这就是身边人的职责。大姑娘,你养慢些,等我好些,我陪你去一趟涂月班的老窝吧。”

  徐直看着他。

  他笑到无法停止,哪怕全身被这股笑意折腾到痛不欲生,最后他捂住脸仍然大笑着。

  “好。”徐直起了身。“你好好养伤吧。”

  姜玖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她神色虽是模糊,但较以往柔和些。“大姑娘,你记得公孙玲。”

  徐直嗯了一声。

  “为什么你记得他姓公孙?”

  徐直奇怪的看他一眼。“他希望我记得,我便记了,需要为什么吗?”

  “……”就这样?因为公孙玲够主动?只要主动?她不是不喜欢太主动的人吗?

  到底是谁说徐直喜欢守规矩、顺从的人?太过私人的事他从不主动提,再临也是,他们长久守着这条规矩,方能留在徐府,不该是这样的吗?

  徐直起了身,道:“确认你跟同墨还活着,我就……”她搜寻着此刻情绪的形容。“我就放松了。你好好休息,改明儿我再来看你。”

  “大姑娘!”

  徐直停下。

  “你……能不能先把烛火灭了?”

  徐直依言吹熄。

  乌漆墨黑的屋子里,姜玖低低的说着:“我姓姜,大姑娘平日叫我阿玖就可以,但,我希望三姑娘能记住我的姓。”

  “好,我记下了。”

  他微微一笑,又听的她道:“阿玖,等你好了再陪我练拳吧。九行不擅长。”

  “这职责确实该我,请大姑娘再耐心多等些日子。”他柔声道。

  他听见门被掩上的声音,突地笑了一声,而后连连底笑。

  脸上一凉,他一抹去,笑声赫然停止。

  黑暗里,他声音轻轻地响起:“我也落泪了啊……原来,我还有心吗……”在徐直身边的日子是平静的、沉淀的,哪怕他日日夜夜想着姜家的恨、姜家的荣耀,他也在不知不觉中找回来自己的心吗?

  无论如何,万幸……

  徐直没有看见。

  一个大男人哭了,真真丢脸至极。

  此风,不可再长。

  番外三:成为后院人的后遗症

  元宵节,西玄二皇子在酒楼窗边,忽的起身。

  “徐直?”

  人群里,确实有徐直以及她的身边人们。“她是傻了吗?在这种日子里,不坐轿,是要被人挤吗?”一个大姑娘在人多时被吃豆腐太常见,她身边人都不会想吗?“去,去告诉徐直,让她上来避避,要看烟火这里也方便,等人潮散了再走。”

  他身后的侍卫领命而去。

  他看着侍卫千辛万苦才挤到徐直身边,对着她说话,她心不在焉的听着,身边人姜玖客客气气的回着,转头跟徐直说了什么,她才抬头看向他这头,十分有礼的做了一个谢礼的动作。

  客套而疏离……白话点就是不把他当回事。

  随即,她转身往它处走去,哪怕寸步难行。

  突然之间,烟火大放,炮声响起,徐直因此抬起脸,火光在她面上跳跃,如梦似幻。

  姜玖在她旁边说着话,对着烟火指指点点,有人退了一步要撞上徐直,姜玖立刻以身挡开。

  他在酒楼上冷冷的注视着这对男女,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

  ……从一开始,就错了。

  或许,在这一世,在西玄的土地上,他与徐直,注定就是这样各行各路。

  “徐直!”

  人潮瞬间冲散两人。

  等到徐直再度被人发现时,发现者是学士馆的两名学士。

  “徐学士,原来你在这里。”

  徐直站在小倌馆屋墙靠边的阴暗处,正好有株树微微挡住,没有仔细看,还真看不出那里站了一个人。

  徐直嗯了一声。看他俩一眼,方才还在学士馆擦身而过。如今再度见到,到底是京师小还是彼此太有缘分了?

  今日是西玄云霄。京师喜气,西玄人总爱在喜庆日再添上那么些彩头,例如就有人专挑这种日子来唱求爱曲。

  这两名学士看向她手里的夹肉薄饼,可能他们一时看惯了徐直身边人的细心照顾,哪怕是在学士馆她谈的忘我,到用饭时间她的身边人仍会伺候她去吃饭,现在还真一时适应不了徐直随便被小摊吃食打发了。

  “徐学士,方才远远看你们被冲散,真吓我们一跳。若是姜玖在,岂会发生这种事,你那个后院人是不是也太……”

  徐直不以为意,道:“小事而已,我也不是孩童,不必时时跟着,”她头痛症已好,不必再像往常那样有人跟着以防她昏倒。“那个后院人……是外国人?”

  徐直看他们一眼。

  这两人立即知道徐直不想回答。其中一名又状似随口道:“大姑娘,听说年前你生了一场大病,实是令学士们担心不已,,所幸你一切安好。”说到此处,无法控制的瞄她的连帽,看不出她的头发到底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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