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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忆中,那浑厚朴实的笑语遥远得像是前生,却又清晰得犹如在耳畔。

  「爹……」她梦呓般地喃喃,眸光紧紧盯着面前这座凄凉孤坟,双膝渐渐跪了下来,冰冷指尖抖得厉害,迟疑地摸上那块半圆陶片,「娘……」

  她终于……终于找到娘了……

  刘惜秀颤抖着伏下身子,十指深深陷入母亲坟前的土里,一声呜咽再也抑不住地自齿缝中逸出。旋即撕心裂肺地哀哀痛哭了起来。

  「娘——不孝女回来了——丫丫终于找到您了!」

  肝肠寸断的凄厉哭号声回荡在死谷荒墓间,天际乌云沉沉未散,雷声隐隐,狂风阵阵,仿佛天地同悲。

  直至日渐黄昏,寒鸦飞过,颤抖痛哭的瘦小身躯依然伏地不起,好似宁愿就此化做坟前一钵土,生生世世陪伴母亲。

  「秀儿,别哭。」蓦然,一个温暖强壮的臂弯自身后紧紧地抱住她。「别哭了。」

  伤痛得几乎虚脱的刘惜秀身子一颤,猛然回过头来,裂痕斑斑的惨白小脸惊惧地瞪着他。

  「是我。」看见她眼底惊疑恍惚之色,那人心下一痛,温声道:「常君。」

  「夫……夫君?」她呆呆地望着他,好半晌无法回过神来。

  「是,」他眼眶湿热了起来,「是你的夫君。」

  她有些迷茫,「你、你是人是幻觉……还是鬼?」

  「我身子是暖的,我还会流血,会痛……」因为用力地紧拥住她,他胸口那道伤口又迸裂了,可凝视着她的眼神却还是恁般温柔专注。「我自然是人。」

  「你怎么会在这里?」刘惜秀一震,终于完全清醒过来。

  离别时的情景历历再现眼前,她眼神掠过一抹无从隐藏的深深痛楚,浑身僵硬。「我俩已经没有任何干系了,你为何要来?」

  尽管伤口的疼痛,痛入骨髓,刘常君仍双臂如铁般牢牢箍着她,怎么也不肯放手。「我是为你而来。」

  「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她死命想挣脱开他的怀抱,「快放开我——你这样不怕给人见了耻笑你吗?」

  「我来找回我的爱妻,谁人敢笑?」

  「我已是你休离的妻子,」她心痛难抑,努力想推开他,「现在又追来对我说这些反覆无常的话,你就这么吃定我吗?」

  好不容易她说服自己祝福他,切莫心存怨怼,不管是孽是缘,让一切都终止在那纸休书上。

  可是现在他突然出现在她眼前,像变了个人似地强搂着她不放,满眼柔情,语带浓浓的霸道占有……她被他搞得头晕脑胀,频临崩溃。

  她真的,已经好累好累了。

  「我不会放开你,永远不会。」他紧搂着她,语气却温柔至极。

  「你把我搞糊涂了。」刘惜秀唇瓣颤抖,眼圈儿又红了,泫然欲泣。「我没力气再想什么了,如果你对我还有一丝未竟之情,就别再来打扰我的生活,我求你了。」

  刘常君一震,怔怔地看着她。

  她满脸都是泪水雨水,浑身泥泞狼狈不堪,像是被悲伤榨干了所有的力气。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来这儿,又是怎么找到的,」刘惜秀疲惫地捂住脸,忍不住悲从中来。「可这不是你这状元郎该来的地方,你回去吧。」

  「从今往后,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他立誓道。

  刘惜秀一怔,被他深情的眸光盯得不自在起来,忍不住避了开去。「别、别胡闹了……」

  「何以见得我是在胡闹?」他浓眉纠结,心里有一丝挫败感。

  他都对她字字句句、清清楚楚地保证了,为何她就是听不进去。

  「别说了。」她摇摇头,目光凄凉地望着母亲的孤坟,低弱道:「你走吧,我要在这儿陪我娘,不想任何人打扰。」

  刘常君眼神怜惜地看着她,「我们是夫妻,又分什么你的我的?这是我们的娘,就让我这半子也略显尽孝道,和你一起多陪陪娘吧!」

  她傻傻地望着他,心头涌现深深的感动,下一刻才惊觉不对,「我们已经离缘了,不再是夫妻,我娘也和你没有任何干系,你才是孙伯伯家的半子,孙家的乘龙快婿。」

  「我没有娶嫣嫣。」

  「你没有娶她?为何不娶她?娶了她对你不是大有助益吗?」她心大大跳了一下,随即咬牙道:「那……那也不干我的事,你犯不着对我说这些。」

  「我永远不会娶她,是因为我刘常君这一生只能一个妻子——」

  「我不想再听了。」她再不想被他说得字字句句影响左右,忍不住出手推开了他。「求你走吧!」

  刘常君脸色剧变,一手紧紧捂住胸口,鲜血自指缝中渗流了出来。

  刘惜秀僵住了,不敢置信地瞪着那渐渐染红了的手指,「你、你受伤了?!」

  「还、还好,一点小伤……」他掩饰地挤出一抹笑。

  「什么叫一点小伤?给我看!」她急急地就想检查他的伤势如何。「你是几时受伤的?为什么不去给大夫看——」

  脑中闪过一幕画面,她的手停顿在半空中。

  土地祠……蜷缩成团的身影……他叫她笨蛋……

  「我没事。」他语气温和地道,「我真的没事,只是划破一点点皮,不碍事的。」

  「骗人。」她强忍着泪,气氛道:「你一直最爱骗我了,土地祠那个受伤的人就是你,对不对?」

  刘常君不发一语,只是凝视着她。

  「你为什么要这样?」她拳头握得死紧,浑身微微颤抖。「你都受伤了还不走,还在这里做什么?」

  「秀儿,」他捂着伤口,涩涩地苦笑。「我知道我对你做过的,无可原谅,我只是想要弥补——」

  「你要弥补,那就给我去看大夫!」她冲口而出。

  「那么你是原谅我了吗?」他惊喜地看着她。

  「我……」刘惜秀一时窒住了,咬咬唇,心烦意乱地道:「你要想在这里流血致死,随便。」

  「好、好,我都听你的。」他努力自地上撑起了身子,脚步有些踉跄。

  「当心呀!」她不假思索地搀扶住他。

  刘常君及时藏住唇畔那抹乍然浮现的笑意,心头有说不出的幸福满足。

  第10章(2)

  孤庄,东升客栈。

  刘惜秀将一盆被血染红了的水端出去倒了,又去换了一盆干净的回来,将帕子浸湿、拧干了,板着小脸,递到他跟前。

  「喏,自己拿去擦汗。」她努力不去看他的脸。

  「谢谢。」刘常君接过帕子,怎么抑不住嘴角的笑意。

  是啊,他知道自己很坏,就是吃定了她的善良温柔。

  在那处乱葬岗,当天色越来越黑,他跪立着的身子越来越虚弱,开始摇摇欲坠时,她的「狠心无情」根本维持不到一个时辰。

  不像他。

  他眼神一黯,想起这十多年来,自己的混帐行止,根本不该冀望那么美好的她原谅,可明明知道不值得,她还是无法自抑地对他心软、对他好。

  他刘常君何德何能,能得此贤妻,偏偏他还不知爱惜,竟固执幼稚得像个不懂事的孩子,一心一意只怨愤着她不爱他。

  「这是大夫帮你熬的药。」刘惜秀把药碗放在桌上,一张小脸还是绷得紧紧。「随你爱喝不喝。」

  「我喝。」

  「谁要你回答了?」她气呼呼地打开房门,出去了。

  刘常君敷了药,包扎妥当的伤口只要轻轻一动就会痛,饶是如此,他还是情不自禁地笑开了,就算扯疼了伤口,也痛得极是幸福。

  不一会儿,她又推开门,手上捧着托盘,上头两样清爽小菜和一碗粥,都是平常他最爱吃的。

  他眸光温柔心疼地望着她,今天一整天她也累坏了,翻山越岭,终于寻得了娘亲的坟,哀痛逾恒,还哭得几乎虚脱,却仍然强撑着先照顾他的伤,他的起居。

  ……这就是他这傻娘子十多年来,一直在做的事。

  「你也好好休息吧。」他怜惜地道:「脸颊都瘦凹了。这两个多月来,也没见你好吃好睡过,啃几下大饼、喝几口水就叫作吃饭吗?若人人都学你,那这世上的农夫都不用耕种了。」

  刘惜秀一愣,捧着托盘的手有些不稳了起来。「你、你怎么知道的?」

  他惊觉失言,忙顾左右而言他,「我渴了,可以给我一杯水喝吗?」

  「喔。」她出于习惯地去倒了水,一回来,看着手上的那杯水,不由一呆,将被子重重放到桌上,小脸又恢复寒霜严峻。「奇了,我为什么还要帮你做牛做马,服侍你这个、服侍你那个的?」

  「以后都由我来做。」他凝视着她,眼神有说不尽的温暖。「不管是做牛,还是做马。」

  刘惜秀心一动,有些无措地吞了口口水。「你……除了伤口受伤,还伤到脑子了吧?」

  对,一定是这个原因,所以他才会举止言行这么奇怪,简直完完全全变了个人似的。

  「我没事。」他嘴角微微上扬,笑意里有一丝无奈。

  看来他在她心底就是一个凶巴巴的坏家伙,还混帐可恶到对她连稍是温柔都不曾有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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