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你不知道我爸是靳航?」他还以为,踏进风赋电视公司里的每一个人,都会被耳提面命地反覆提醒——「嘿,靳扬他老爸是靳航,靳航是这间电视台的老板,别得罪他们父子俩。」这种兹事体大的可笑事情。
沈芝柔缓缓地摇了摇头。
「慢着,你该不会连靳航是谁都不知道吧?」她太淡定,淡定得令靳扬不得不如此怀疑,却又令他莫名感到一丝兴奋。有人不知道他是谁的儿子,不知道靳航是谁,令他感到十分畅快。
「我知道。」沈芝柔想了会儿,点了点头。
「我知道的,靳航是一位好有名的编剧与导演,这间风赋电视公司是他的投资,而风赋当初能站稳脚步,也是靠了他好几部也有改编成电影的电视剧的功劳。」就算姊姊没跟她提,她从报章媒体上也能看见,更何况,靳航是一个目前仍活跃的媒体人。
「不错嘛!看来你姊该教的还是有教你。」靳扬冷笑了一声,不知道心中那份期待落空的感觉是什么,索性伸直长腿,双腿交叠,双手交盘,背倚着墙,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手跟脚都打了个叉,眼睛还闭起来了,沈芝柔更疑惑地望着靳扬此时闭目养神的神态。
他讨厌与父亲有关的话题吗?既然如此,他何必要起个头给她回?难不成原本,他是期待她的不懂与不明白吗?
他希望别人不知道他父亲是谁,不知道他父亲是做什么的吗?还是他是希望,进风赋电视工作的人,可以不要被提醒他的身份与特权?当然,这是指如果他有特权的话。怎么突然觉得,靳扬好像有点可怜?
「靳大哥,我姊姊什么都没有跟我说,我刚才说的那些关于你父亲的事情,是我从电视上看来的,不是我姊姊教我的。」这样说会好一些吗?沈芝柔试着想澄清或修补些什么。
她富含同情的口吻令靳扬连眼睛都不想张开,仅是侧颜转到另一边,低声骂了句:「无聊!」
「你喜欢我姊姊吗?」猝不及防的,沈芝柔喉咙里忽而跳出这么一句。
「嗄?」靳扬双目圆瞠,坐直身体不可思议地盯住她,以为自己听错她的问句。
除了当初听闻沈芝青因父母双双过世,必须得扛起家计照顾妹妹时,他心里有泛起一丝怜悯与同情心之外,他对沈芝青从来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否则也不会与沈芝青当了那么久的同学与同事却一点行动也没有,沈芝柔看来不太济事的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
「你希望我姊姊什么都没有告诉我,把你当个平凡的同事,不是吗?」她是这么合理地推测的。
靳扬包容姊姊对他不礼貌的评价、对第二次见面的她诸多照顾、他眼神里刚才那一瞬间的期望与失望,他讽刺地说:「看来你姊该教的还是有教你。」他期望沈芝青的与众不同,难道不是吗?
沈芝柔心里已经觉得靳扬的答案是「是」了,可是偏偏不知道为什么,想到那个「是」,胸口竟感到一阵堵沈。
想通了沈芝柔话中的逻辑,靳扬毫不优雅且毫无礼貌地放声大笑了起来,一直笑、一直笑,眼角仿佛都要渗出泪似地。
「谁希望谁当谁平凡?我本来就不平凡。沈小妹妹,你少在那里自以为是,把那些无聊的情呀爱啊往我身上套,我同情你跟你姊,可不代表我得喜欢谁,女人跟我上上床我奉陪,要跟我博感情就免了。」
靳扬一把捏住沈芝柔的下颚,双眸迎视她瞬也不瞬盯着他瞧的眼神。
「把你的自作聪明收起来,少拿这种同情人的眼光看我,你跟你姊姊以后的工作还得靠我,对我客气一点。」
沈芝柔沉默地与他对望了好半晌。
「对不起。」她说,虽然她不太明白他为何如此生气,尤其她道歉之后,他又显得更不愉快了。
是她踩到他的痛处了吗?他的痛处是父亲?是同情心?两者皆是?又或是沈芝青?
「三十分钟了吧?」靳扬站起身,准备去诊间抓个护士来确认沈芝柔已经可以从医院离开。
他真是有病,才会陪她在这儿瞎耗一下午。
她用那种好同情他的口吻对他说话,用那种觉得他好可怜的声音对他说话,她以为她是谁?他在风赋呼风唤雨,他要谁走,谁不敢留,她凭什么这样对他说话?!
他是希望有人不知道他的身份,是希望有人将他当个平凡的男人,希望不要有人与他在一起时战战兢兢,只把他当成一个与事业成就有利害关系的男人,并不独独针对沈芝青。
只可惜,他的出身在风赋电视里从不平凡。
第2章(1)
「我就跟你说,靳扬那人脾气阴晴不定,叫你不要去招惹他嘛。」沈芝青听完沈芝柔今日发生的事情之后,站在她床边这么说道。
「我不是故意的,而且,姐,我觉得靳扬人不坏呀。」如果靳扬坏的话,怎么还会送她去医院,还拿外套给她盖?他今天不过是跟制作人一起来探班罢了,根本不需要为了只有一面之缘的她如此大费周章。
「谁跟你说他人坏了?他人是不坏,只是怪里怪气的」沈芝青在沈芝柔的床边坐下,手比了比她的肚子。「胃已经不痛可吗?身体还有哪里不舒服吗?怎么会突然这样?医生有说为什么吗?」
「没有。」沈芝柔摇头。
「可能放饭时间短,我又老是太紧张,便当总是吃好快,所以才会这么不舒服,现在已经没事了,不用担心啦……」停顿了会儿,沈芝柔又问:「对了,姐,靳扬他……他从大学生时代就这么怪吗?」
「干么这么关心他?」沈芝青不高兴地扬高了一道眉。拜托,就算她妹妹想对谁一见钟情,也得挑个适合一点的对象。
「因为……」因为什么?沈芝柔一顿。
是因为靳扬的眼睛很漂亮?还是因为她初见他时,那第一眼出神的凝注令她印象太好?抑或是因为他今日顺道载了她一程?不是,都不是。
「他露出一种好可怜的表情。」思考了好半晌,沈芝柔终于做出了这个结论。
她想,她开始如此在意靳扬,是因为她下午与他谈话时,他脸上那瞬间即逝的、一副好受伤好难受的表情。
「什么好可怜的表情?」沈芝青不解地问。
「……我不会说。」沈芝柔想了许久,还是找不到适合的形容词。
沉默了会儿,沈芝青叹了口气,伸手为她拉高被子。「说起来,他是真的很可怜。」
「为什么?」
「你知道吗?靳扬以前当过导演。」
「我不知道。」沈芝柔摇了摇头。
「我们大学毕业的时候,靳扬介绍我进风赋,然后他去当兵。」
「嗯。」原来沈芝青进风赋是靳扬牵的线,她从来都没听姐姐提过。
当时,她只觉得沈芝青好厉害,可以一毕业就在电视台找到一份收入不错且稳定的工作。
而靳扬今天说他同情她们姐妹,一定也是因为他和沈芝青一起当学生的时候,就已经对她们家的景况了若指掌吧?
所以,靳扬人真的很好,很热心又很愿意帮助别人呀,他干么老是讲话酸溜溜又冷冰冰,一副恨不得别人离他远一点的样子?
「总之,靳扬退伍之后,我刚好当上监制,他交了几出戏,在电视台里也获得不错的支持与评论,虎父无犬子,他是靳航的儿子嘛!既然能编,他又有雄心壮志,靳航也索性让他去导。」
「然后呢?」
「然后,就是他每出戏的每个桥段与小细节,都被与父亲曾经发表的作品拿出来比较,从剧情布局到运镜角度,从人物个性到场景对话,再到现在根本不能与从前相比的收视率与制作经费……好评有,负评也有,好一点的说他生错识时代,坏一点的说他根本没有靳航的才华,风赋再被他恶搞下去迟早要关台。」
「怎么这样?又不是几出戏卖不好,电视台就得关台。」
「那谁叫他是靳航的儿子?树大招风,人红遭妒,更可况靳扬那人,你也看的出来他很不善于跟媒体打关系吧?」别说靳扬嘴巴不甜,不会做人,他的父亲就是他的原罪。
「那然后呢?」
「然后就是像现在这样啊,他不导就算了,另外,也不知道到底是江郎才尽还是包袱过重,好多年都交不出能够让电视台大捧特捧的剧本,只能写些勉强过得去的,却没办法在热门时段播出的戏。」
「啊?」
「芝柔,好多人都说靳扬根本就不行了,这几年来,要不是仗着他爸爸在风赋骗吃骗喝,他写的戏根本没人肯拍。」
「不会啊,我很喜欢他的剧本,我觉得……」她目前已经拿到的五集剧本里,有很多她喜欢的对白与桥段。
「只有你喜欢是没有用的,收视率会说话,他已经好几部戏收视率都凄惨无比,甚至比谈话性节目还低。风赋现在根本就不想帮他做广告,也不想请大牌演员来拍他的戏,节目的制作经费一直往下砍,所以,你现在知道了,为什么我要找你这个完全没有经验的人来当场记,除了我想让你多磨练之外,更因为我请不起有经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