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是我不慎,但我必须说,我并不后悔。”薛东尧对这名亦师亦友的长辈坦白。
温钧抿紧了唇,突然意识到什么,“翊弘贝勒爷觊觎一个小奴婢,爷却大动肝火,难不成……”
“你明知道她不只是名奴婢!”
他这话里只有温钧才明白的弦外之音,但也因为说得太快、太急,反而泄露了某些可能连他都尚未自觉的情绪。
“我知道,她不只是一名丫鬟,而爷更不仅是一名护花之人而已。”
温钧看过大风大浪,眼前又见主子的俊脸上浮现可疑的暗红,心中了然,忍不住微微一笑。
薛东尧见到老总管眉开眼笑,莫名的额头发汗,“夜虽深,但我认为有必要去夜探亲王府,这口气贝勒肯定咽不下,派了手下在外私下查问我的一些事,这会儿应该纷纷回府禀报了。”
“爷忙了一天,休息吧,这事儿老头子熟,我去去就回。”
当年爷出事,为了查出真相,他一连夜探亲王府多日,虽然并无所获,但因此对亲王府的地形格局相当熟悉。他的心情从原本的抑郁变得太好,或许,等翊弘贝勒的事一了,薛家就有机会办喜事了!
薛东尧有看到老总管离去时的神情,他轻叹一声,起身走到书柜前,拿出一本厚厚的论语,翻开后,里头夹了一张折迭的画纸,他小心翼翼的将其打开,赫然是傅沐芸的画像。
虽然只是单色的毛笔画,却将她的五官神韵画得活灵活现。
薛东尧看着画像出神,久久、久久……
而温钧离开书房,正要往自己的别院去换上夜行服,没想到就在亭台旁,见到有人蹲在池塘边,有一下没一下的拔着草儿,看来跟屋里的爷有一样的症状——失魂。
他阔步走过去,“沐芸丫头,你怎么了?”
傅沐芸愣了愣,连忙起身,回头行礼,“温总管,我、我没事,只是心情有点闷……”
他注意到她看来跟平常不同,扭捏而显得烦恼,可他不懂,“有主子替奴才出头,是奴才的福气,高兴都来不及了,心情还闷?”在他眼中,她可是个幸运的丫头。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哎呀,这样要我怎么——”傅沐芸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跟谁说话,微微一窒,急急吞下到口的话,却也差点咬到舌头。
他皱眉,“你要怎样?”
报仇啦!唉,她在心中叹气,低头不敢看老总管,怕眼楮泄露了秘密。
温钧深思的目光在她那颗小头凝视半晌后,才开口,“老实说,三年前,爷的个性骄傲、不可一世,待人处世也毫不留情面,但是,”在看到她好奇的抬头看着自己后,他才继续道︰“那场严重的意外让他学会自省,让他明白了过去的自己有多么张扬严酷,老天爷才会如此惩罚他,所以,他学会善待他人,但或许过去跟他有过节的人,还是会认为他是恶有恶报吧!”他颇有感慨。
她沉默不语,没有应声。
四周突然变得静寂,偶尔有虫鸣唧唧,朦胧月影斜挂树梢,别有一股凝重气息。
温钧沉沉的吸了一口长气,“夜深了,回房睡,明儿还要干活呢。”
“是。”
她垂头丧气的乖乖回房,但老总管的一席话仍在她的脑袋里盘旋不去。
恶有恶报吗?
她承认一刚开始她是这么认为,但渐渐的她迟疑了,一想到他那么倨傲、高高在上的男人因为跛了一脚,每一步都得面对外界的异样眼光,真的好可怜,何况,他懂得自省、也明白做人要慈悲了,这就叫知错能改了不是吗,老天爷不能大发慈悲的让他复原吗?
想到这里,她眨了眨眼,等等!她是来报仇的,她爹的命回不来了,她家的茶庄也回不来了,全是因为他啊!
笨沐芸,你痴了?疯了?绝不能以德抱怨,要以牙还牙!
重新凝聚复仇的决心,她要、她要斗垮他!
但想是这样想,可是他为了她得罪了贝勒爷,这是恩情吧?
啊……她要疯了,好烦恼啊!她气得槌床,唉声叹气,抱着枕头,怎么也睡不着,但同房的康佳却什么也不知道,仍然呼呼大睡。
在另一个地方,也有人彻夜失眠。
富丽堂皇的亲王府内,翊弘贝勒气呼呼踱着步,在他前面还跪了一大群侍卫,虽然已经大半夜,但那些人可没敢有半点困意,眼楮瞪得比铜铃大,表现他们认真受教的态度。
翊弘贝勒突然止步,怒甩袖子,“这口气我绝对吞不下!居然没有人知道薛东尧的武功已恢复,这中间一定有鬼!”
白天遭辱后,他就要这群饭桶四处打听薛东尧的武功何时恢复,没想到,这些饭桶的回报倒很一致,根本无人知晓。
“是,贝勒爷英明!”手下们狗腿,个个点头如捣蒜。
“英明?我养了你们这群饭桶还有什么英明可言?”翊弘贝勒憋了一整天的怒火还没发泄够,七窍生烟的狠狠赏了手下一脚,侍卫们被踢得东倒西歪,连哼也不敢哼一声,又赶忙爬起来正襟跪好。
翊弘贝勒瞪着这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手下,“继续给我盯着薛东尧,不管什么大小芝麻事,都要呈报,听到没有?”
“是!”
“滚!全给我滚!”他又发了顿脾气后,看着他们还真的用滚的滚出他的房门外,他差点没再破口大骂。
他坐在椅子上握拳狠捶桌子,神情阴狠的怒道︰“薛东尧,今天这笔账本贝勒记下了,以后见你一次就糟蹋你一次,本贝勒就不信,每一回你都敢将本贝勒压制在地!”
雕刻精致的花窗外,一棵枝叶茂盛的松树上,温钧一身蒙面黑衣的飞掠而出,熟门熟路的上到屋檐后,很快的穿屋越墙,来到另一窄巷内,一匹黑马被拴在冷僻的角落里,他解下绳索,翻身上了马背,飞快的往薛家茶场而去。
约莫半个时辰后,他回到薛府,进到祟乐阁。
薛东尧已在灯火前等候。
两人促膝坐下,温钧立即将亲王府的情形娓娓道来,“我想,爷尽量少跟他碰面,那人自大倨傲,爷避开,他有文章可作,说爷不敢再跟他对呛,是畏惧他的后台。”
“嗯,翊弘贝勒好面子,我就把面子做给他,恢复武功一事,只要我不再公开施展,一些臆测自然就会被时间冲淡,届时,他的心防松懈下来后,或许我所等待的真相就会浮现。”薛东尧附和。
“问题是,爷日理万机,事必躬亲,有什么方法让爷不必天天外巡?”温钧拧眉思索。
“我有办法。”
薛东尧微微一笑,他正好可以做一件他早就想做的事了。
温钧在听完他的办法后也不意外,只是微微叹了口气,“也好,就希望她有慧根、有资质了。”
翌日,晌午过后,西楼的议事厅内举行月报,肃穆的大厅内,共聚集了薛家茶场的近二十名管事,各自报告茶楼、茶铺及进出货的盈余等经营。
有管事呈报长年合作的运货船队的运费要调涨、有人拿着一本本账册报告,也有人言及渡船码头的上下货屡屡受到翊弘贝勒所插手的弘齐茶场刻意刁难……
冗长的商务继续进行着。
而薛东尧坐在紫檀大椅上,仔细聆听,也实时的给予指示。
雕花窗外,有两颗小头躲着看、偷听。
“你听见了吧?沐芸,我没说错吧,咱家的爷英明睿智,在江南江北可有大把茶商都得仰爷鼻息,他可厉害了。”康佳一脸崇拜。
是很厉害,这让傅沐芸愈听心愈冷,因为商人首重的交际,还有打听、收买各地情报、收贿人脉及派专人打点各关口、该给油水就给油水,他全都顾及了。
薛东尧处事如此圆融细腻,但该果决判断时,绝不拖泥带水,显示经商能力魄力过人,也难怪能在短短几年就将薛家茶打入大江南北的市场。
“嘿,你听到没?听到没?”
康佳突然摇了摇傅沐芸,虽然康佳极力克制但仍掩饰不了她的兴奋,而她这一摇,也打断了傅沐芸的思绪。
“什么?”她一脸茫然。
“你要听嘛。”
康佳偷觑着厅里的薛爷,在每一个月的月报会议日,她一定都会用最快的速度干完自己的活儿,再来这儿帮另一个丫鬟扫落叶,名正言顺的偷看她最欣赏的爷,而傅沐芸很好相处,所谓好东西要跟好朋友分享,她也让她参一脚。
傅沐芸定了定神,这才听到厅内的薛东尧正侃侃而谈有关茶山、茶农、后制焙茶之术到铺子销售等等。
“……只要做到货畅其流,这世上就没有做不来的生意,因此,薛家茶场需要在其他城市分设茶铺,既有店,就需管事人才,因此,我也打算给府里的人机会,参加征选,一旦被选上,就会进行管事训练。”
“爷,所有人都可以参加吗?”有人已经迫不及待的追问。
薛东尧眼楮含笑,“当然,只要为薛家工作的人,男女皆可,无年龄限制,但不强迫,有心者才能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