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黑市果然什么都卖,除了一开始那异国女人之外,接下来贩卖的物品皆让周紫芯看得两眼发亮,心头的烦闷也稍微消退了一些,但她的好心情只维持到这里,当台上叫卖的男人拿出楚天凛方才交给老仆的那只玉管,她困惑的眉一皱—
「接下来拍卖的物品是毒阎罗特制的毒药—『风绿』。」他高举手中的玉管,台下人潮顿时安静下来,「此毒为慢性毒药,无色无味,只要这一小管便能杀人于无形,中此毒者就像得了寻常风寒,但身子会一日比一日虚弱,就算是彪形大汉,也能在三个月内变得瘦骨嶙峋——」
台上男人滔滔不绝的述说风绿的毒性,而台下众人早已摩拳擦掌,准备抢下毒阎罗这一年仅出一次的毒物。
周紫芯愈听脸色愈惨白,搁在腿上的双手紧握着。
这症状——为何会和她爹爹中的毒性如此相像?
她爹身子原本很福泰,但自从迎了王丽芸过门后,便大小病痛不断,风寒不癒,身子也日渐消瘦,最后瘦得只剩一副骨架子,没多久便暴毙而亡——
怎么会这么巧?可能吗?爹爹和她中的毒,就是楚天凛所研制的风绿?
看着身旁面无表情的男人,她突然感到头脑昏沉,像是天地突然逆转,最后旋成了一片黑——
「没错,你和你爹中的毒,就是风绿。」
周紫芯听着这盘绕在心头的猜测被他证实,娇颜瞬间惨白。
她昏倒了!当她醒来时,人已回到客栈,安稳的躺在床榻上,旁边站着教人看不出情绪的楚天凛。
即使害怕,但她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他,她和她爹爹中的毒,是不是就是他方才拿到黑市贩卖的风绿?
而他回给她的,就是那令她感到心寒的答案——
「现在,你知道我为何要赶你了?」抿着唇,楚天凛沉声说。
她浑身颤抖,抬起雪白如纸的小脸看他。
「我早已跟你说过,我不是周府的恩人,虽然我不晓得风绿为何会流落到洪俊启手上,但无法否认,那毒的确是由我手上卖出去。」
他研制的毒物之所以抢手,就是贵在稀少,他一年只在黑市出现一次,卖何种毒物全凭当时心情,这一回,他是故意拿出风绿贩卖,为的就是要周紫芯认清楚,不要再将误杀她父亲的仇人当成恩人。
只是他的毒并非靠高价便能得到,通常他会事先调查买毒之人对此物的用途,再决定卖与不卖。
除了这一回,他记得上次贩卖风绿是在三年前,而他确信,他不是卖给洪俊启这个人。
黑眸顿时眯起,究竟是谁胆敢毁了约定,私下转卖风绿?
「我、我爹的死——他的死——」周紫芯双唇微颤,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爹的死因当时她查了好久,好不容易才让她查出是因为中毒,却怎么也查不出是中了何毒——
而现在知道了,却没想到,那毒竟是出自楚天凛——
「是我间接造成的。」明白她想说什么,他沉着声帮她说完。「事情讲开了,我想你也该看清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没有什么好心肠,世人唤我毒阎罗不是唤假的,只要谁出得起钱向我买毒,我便卖,哪还会去询问他们这毒的用处。」
他刻意毁谤自己,想让她对他死心,即便他对她的在意此刻已到难以言喻的地步。
不想再多看那张失落的小脸,他背过身,放了张银票在桌上,「这,是你这几日代垫的银两,我如数加倍还给你,夜深了,你——早点休息。」
说完,他转身离开,将房间留给她。
这一回,她应该无法再固执了吧?
薄唇勾了勾,他想为自己终于赶走这缠人的姑娘而笑,却发现他怎么也笑不出来。一直压在心口的大石更沉了,那千斤般重的无形力量让他的脚步也变得更加沉重。
一想到周紫芯要离开,他无法愉快,反而闷闷不乐,心头难受得紧。
该死!他究竟是怎么了?
楚天凛一夜无眠,睁着眼,盯着屋梁,直到清晨到来。
他预定今日离开扬州继续南行,他需要早起,才能在夜晚来临前抵达下一个城镇,可他的身子却不听话,既睡不着,也不想爬起来。
天色渐亮,耳里传来客栈外许多嘈杂的吆喝声、脚步声,还有阵阵食物的香味扑鼻而来,这些在在告诉他,时间真的不早了。
不得已,他爬起身,着衣、梳洗,拎起包袱走出房间。
他没直接下楼,而是来到隔壁房,看见大敞的房门,他心口猛地一缩。
果然,房内无人。
她的离开,他不意外,但看着空荡荡的房间,他心里仍是狠狠地一震,心口像是破了个大洞,感到强大的失落和空虚。
抿着唇,他甩甩头,唤来正在里头打理房间的店小二。
「这房里的姑娘何时走的?」
店小二偏头想了想,「若是没记错,约莫是天刚亮那时。」
原来——她是真的离开了。
说不清心头那股怅然若失是为何,思索之余他掏出银两付帐,店小二却不收。
「客倌,房钱今早那位姑娘已结清,对了!她还吩咐我转交这东西给您——」
无意识接过店小二递来的字条,楚天凛一愣,心里五味杂陈,迟迟不想看里头他猜也猜想的到的内容——
她甚至还付了房钱?得知他是害死她亲人的凶手,她还肯为他付房钱?
这丫头——他真不知该骂她傻,还是夸她善良——
他傻站在房前好一会儿,久久才回过神,硬是压下心头的愧疚、怜惜和一些他不肯承认的情愫。
罢了!不论她是傻还是蠢,已经都不干他的事了。
现在他该想的是如何大肆庆祝,然后高兴的喝酒、尽情的玩乐。
他终于回复以往逍遥自在的日子,身旁没有个碍手碍脚的麻烦后,他又能随处飘泊,不必顾虑东、顾虑西,更不必担心这麻烦还会自动惹祸上身,再劳他解决。
他能逛遍南方的秀丽山水,尽情享受江南女子的软玉温香,听着她们娇柔的呢哝——
这睽违已久的风流日子!光是想,他就忍不住咧开嘴笑——
眼角突然闪进一抹再熟悉不过的紫影,就在客栈外。
楚天凛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赶紧闭上眼,张开,又闭上眼,再张开——
重复了几次,那抹紫非但没消失,反而愈来愈清晰,在他眼前愈放愈大。
「你—」瞪着站在他眼前的周紫芯,俊眸瞠得老大,不敢置信的惊叫出声,「你不是走了」
卜通、卜通!心脏急速跳跃,像是要跃出胸口般,剧烈的鼓噪着。
他分不清这是因为太过震惊,还是什么愉悦之类的情绪?沉重的脚步瞬间变得十分轻快,轻快到几乎能飞上天了。
「我留了字条给你,你没看到?」周紫芯柳眉微拧,轻声问他。
「字条?」一怔,他这才想起那张他以为写着道别话语的字条——
他由怀中摸出薄薄的字条,打开一看,上头写着两行娟秀灵巧的字迹—
我去散散心,晌午前回来,等我。
紫芯
瞪着那纸留言,他顿时哑口无言。
看着他张口结舌的模样,周紫芯突然感到好笑。没想到这相貌俊美、对她一向不假辞色的楚天凛,也会出现这样呆蠢的神情!
忍不住的,她掩唇而笑,却不知她那抹令所有花草失色的浅笑,让他看傻了眼,俊颜顿时间更呆了。
「咱们下一站要上哪儿?」收起笑,她抬起盈盈水眸问他。
「要上无锡——」不对!他同她说这么多做啥「你——咳、咳咳—」
话说太急,一个不小心就呛着了,他转过身连咳几声,周紫芯见状,连忙上前为他拍拍背,「还好吗?」
楚天凛咳得更急了,顿时俊颜涨红,一手摀着嘴继续咳、另一手忙挥着,要她闪远点,偏偏某人像是刻意似的,非但不闪,还拍得更加起劲。
好不容易顺了气,他连忙跳离她五步之远,抚着胸口急喘,「你、你不该还留在这——你怎么可能会、会——我是说你应该要——唉!」
急得说不出完整的句子,末了,他乾脆闭上嘴,深吸一口气,待心情和缓了些才开口。
「听完我昨夜说的话,你还肯待在我身旁?你是傻了,还是疯了?你忘了你爹是怎么死的吗?」他真搞不懂这丫头的脑袋里装了些什么?
周紫芯轻点头。「记得。」
「记得记得你还不走?」他瞠大眼。
她又笑了,露出比方才还要灿烂的笑靥,柔声说:「就因为记得很清楚,所以我才不走。你是我的恩人,不论用什么方式,我都会留在你身边。」
啥?她说了啥?
傻了。看着那抹粲笑,楚天凛彻彻底底的傻了——
第6章(1)
「我爹的死,不能怪你。」
「噗!」听着这句话,楚天凛不禁喷出嘴里那口茶。
好在周紫芯没坐他对面,她面色平静地拿出手绢,想为他擦拭唇角的茶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