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况有些不太对,齐郝任的心底响起警钟——想他既非初涉江湖,容易被人欺骗的年轻小伙子,也曾见识过比眼前情况更糟糕的人家,却不知为何,那双伤心的水眸让他就是无法狠下心,像个没事人般的翩然离开。
赶在自己做出失去理智的决定前,齐郝任以不带感情的冷音提醒对方。“你们既然要让他拖着那样病疴的身体出门,就该想到这样的结果才是!”
“爷爷是偷偷溜出门的,他留书出走,说是要赶在他咽气前,帮我们相回一个足以信赖、托付的好人。”红豆以带着泣音的微弱语调,幽幽诉说着。
好人?!一个足以信赖、托付的好人?!
齐郝任眼底又是讶然、又是愧然,又是深深的不以为然——名唤“郝任”可不代表他就是个“好人”!
将一个江湖中及官场上被视为头疼人物,众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盗狂”视为托孤人选?那老人果真是病得不轻,也难怪会迫不及待的驾鹤西归了。
哼!阮老头是解脱了,潇潇洒洒的驾鹤西归:那他呢?也能同样潇洒的离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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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之后,对于自己目前的处境,齐郝任自觉最贴切的形容词应该是——如影随形!
没错,如影随形!无论他在做什么,总能从眼角余光瞧见一个紧盯着他不放的倩影——
在他看书时,那人影会轻手轻脚的端个竹篓,坐在离他不远处,低头拣豆荚;在他运气练功时,那人影会拎桶清水靠近,嘴里哼着小调,动手洗衣裳。
在他到塘畔冥思时,那人会拿张白纸坐到对岸,说是想画荷花:就连他夜里上床睡觉时,那人影竟然就在廊下打地铺,直接睡在他门外。
齐郝任原是想佯作视若无睹,让那人影自讨没趣、打退堂鼓,却没想到她还真是固执,甚至像是跟上了瘾似的,见他没开口骂人,索性一点一滴拉近距离,几乎都要成为他的影子了!
这一日,向来惯于一个人自由自在的齐郝任终于受不了的爆发了,“阮红豆!你到底是闹够了没有?”
“人家哪有在胡闹?”被点名的纤小人儿就算是打直了腰杆,却连他的肩膀都还不到。
可即便如此,在她那张心形小脸上的倔拗却是任谁都无法忽视不管的。
齐郝任眯紧俊眸,脸上写满了不耐烦。“如果不是在胡闹,你一个姑娘家对着一个男人跟前跟后的,难道不觉得羞吗?”
没错,是该觉得羞,因为那阮红豆已是个芳龄十六的大姑娘家了。
在答应留下来的翌晨,齐郝任才知道自己对于被托孤的对象看走了眼——那两个抱着他大腿不放的蛮小子是男孩儿没错,但那挡在他面前,以一双无助大眼害他走不掉的却是个女娃娃,一个早已及笄的十六岁女娃娃。
而他看走眼的还有一项——在这小丫头将黑漆漆的小脸洗干净,套上女孩的衣裳后,虽然仍旧只是荆钗布裙,却已无法掩盖住她五官清丽的小家碧玉风采了。
原来她不但是个女娃娃,还是个很漂亮的女娃娃!
而这也正是那老人——阮家爷爷在临出门前留书要她改易成男装,甚至弄脏脸蛋,直到他为他们姊弟三人找回能够照顾他们的人的原因了。
如果早知道三个娃儿中有一个是女孩,他可能会重新考虑去留,倒不是他对女人存有偏见,而是他浪荡江湖惯了,对于这种擅于制造麻烦的生物向来避之唯恐不及。
瞧!他对于女人的看法果然没有错,不过才待了几天罢了,他就已经快让这个丫头的所作所为给逼疯了。
听齐郝任问得不客气,红豆也毫不客气的回敬过去。“羞?你也想太多了吧?我跟着你又不是因为看上你,我只是怕你开溜!”
“哼!我与你们姊弟三人非亲非故,就算走人也没什么不对。”
“可你……”小人儿听得急了,“你不是说好要留下来帮我们吗?”
“哼!那是被你们逼得非点头不可,但如今看来,你似乎并不打算信任我,既然我们彼此心存不信任,又何必非要强绑在一起?”
“我又不是不信任你,只是……嗯~~难免有些小担心。”毕竟他们才相识几天,哪能全然的推心置腹?
齐郝任抿抿嘴,神色写满了不屑,“如果我真的决定毁约,你以为就凭你的本事,能拦得住我吗?”
“好啦、好啦!”红豆举高双手投降,“你不爱被人跟,我就不跟;你要我相信你,我就相信你!”
可虽说是举手投降,她还是忍不住扮了个鬼脸,“那你跟人家说清楚嘛!对于我们富贵客栈以及我们三个,你打算怎么做?”
齐郝任不耐的挥挥手,“我向来独来独往惯了,从来没有向人交代想法的习惯。”
红豆奉上甜甜的笑靥,“你这习惯不好,要改;你不说清楚,咱们怎么帮忙呢?”
对于红豆甜蜜的笑容,齐郝任回以嗤之以鼻,“我从来不需要别人的帮忙,更不习惯和人商量。”尤其是和一个什么都不懂,就只会胡缠着让人心烦的丫头。
“你不需要我需要!我就是要你跟我讲清楚!”偷偷跟了这么多天,红豆早已看出眼前这男人吃软不吃硬的臭脾气,决定加强火力,化身为小小的赖皮鬼,小手伸去摇晃他的手臂,撒娇软语。“好人好人大好人,郝任哥是天下第一的大好人!你行行好,快跟人家说嘛!”
齐郝任冻着俊颜没吭气,不许自己对这丫头有多余的反应。
红豆却不死心,跳前跳后的在他身旁猛送笑脸,搞得他眼花撩乱不说,血液竟也因为嗅着她那独特的馨香,而莫名其妙的债张起来。
够了!他受不了了!虎掌伸去钳住她的纤肩,他火冒三丈的制住她的动作。“吵死人了!等我说完就给我滚出我的视线范围,别逼得我毁诺走人!”
眼见目标达成,红豆赶紧伸手捂嘴,乖乖的点着头,晶莹的大眼里闪耀着熠熠光采。
“首先,九岁的黄豆得上学堂。”
红豆放下捂嘴的手,满脸的不赞同,“干嘛上学堂?我教他就行了。”
齐郝任松开虎掌,不但哼气,还斜睐着红豆,“你教他?你能教他什么?”
“多得很,我能教他识字、教他算术,教他‘一二三四五,金木水火土,天地分上下,日月目今古’。”
齐郝任发出蔑笑,“我不同意!黄豆正值启蒙期,需要专业夫子的循循善诱,需要同龄玩伴的陪伴学习,而不是一个得忙着顾店、得担心生意,偶尔才能拨空教他的大姊。”
红豆水眸中添进了落寞,“这个道理我也懂,但……咱们没……没……”没钱呀!
在红豆十岁那年,双亲遭逢意外猝死,从那时起,这个家就改由爷爷在扛了。
客栈的地点差,通常只有错过宿头,误打误撞的客人才会跑进来打尖吃饭,店中鲜有固定常客。
听说太祖爷爷当年会选在此处开客栈,只是为了躲避仇家,反正他身边还有闲钱,所以不必在乎生意的好坏。
但钱再多也有花完的时候,到了红豆出世时,阮家早已山穷水尽,红豆的爹、娘只好外出经商,没想到两人走得太早,丢下三个幼女、稚子给老父;但幸好土地和房子是自己的,后院可以养鸡、种菜,勉强能够维撑住一家老小的衣食所需。
却从前年底,爷爷病倒后,为了请大夫、筹药钱,不但早已将家中的积蓄用罄,还因此欠下了那放高利贷的流氓雷老虎一笔债——黄豆就是打那时起,因为缴不出束修,再也没上五里路外的镇上学堂了。
黄豆是个懂事的孩子,即使再想去念书,却也知道姊姊供应不起,便从来不说:但不说并不代表没事,小黄豆常会一个人躲在树下一晌午,捏群泥人当友伴,呼朋引伴、假装热闹,看得红豆好心酸。
齐郝任没有错过红豆水眸中的任何细微变化,怪的是,在让她缠烦了的几日后,他原该对她的忧愁感到幸灾乐祸才对,但他却偏偏不爱见到那双如小鹿般的水眸中失去神采。
清清嗓子后,齐郝任开口,刻意让他的语气听来再寻常不过。“他的学费我会出。”
“真的?!”红豆闻言先是快乐的跳高了,而后又觉得不妥。“可那是、那是……那是你的钱耶!”
废话!不是他的钱,难道是她的?他答应留下来,不就是代表准备当凯子了
吗?齐郝任没好气的想着,冷冷的开口。“既然知道钱是我的,就别管我要怎么用!”
“要不然这样好了,”水眸转了转,红豆咬唇做出决定,“就当是我们先跟你借的吧!等客栈赚了钱后,我一定归还,但……呃~~咱们先说好喔!不许打青虎琉璃珠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