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脑中浮现两人初遇时的画面——他穷追在一头怀了孕的雌虎之后,还拿箭射牠——
“你想要老虎?”这是她唯一想得出的答案。
怎么会扯到老虎头上去?裴巽先是一愣,然后笑开。“我早说过我进山里不是为了要猎虎。”
锦心摇头表示不信。他的所作所为,明明跟一般猎户没两样。
“好好好,我就老实告诉你,我所以上伏虎山,纯是对‘虎女’好奇,也就是你。”
裴巽简单交代他打哪儿听见“虎女”传闻,也说明自己并非镇上人。“我家住皇城,你知道皇城在哪儿?”
锦心还是摇头。她的世界,一直都只限那山头。
“我姓裴,单名一个巽,裴巽。”裴巽掏出绣有他名字的锦帕指着,但一见她凑过来读才想起,常处山林的她,认识字吗?
锦心指着绣字问:“这个字念裴,这个字念巽?”
瞧她表情——裴巽问:“你看得懂字?”
她看了他一眼,良久,才见她开口:“这两个字不懂,但蓉儿教我念过整本《三字经》,跟认一些字。”
这是她头一回不动火气回答他问题。裴巽心头一喜,忍不住再问:“谁是蓉儿?你山上的朋友?是两只脚还四只脚走路?”
锦心皱眉,不懂他为什么会这么问。
哎呦!裴巽一拍额头,瞧他问这什么蠢问题,她嘴里的“蓉儿”一定是个人,要不还有谁会念《三字经》?老虎吗?
“你有名字吗?”
锦心垂下头,多看了纸包一眼,才又开口。“言锦心。”
“哪个言哪个锦哪个心?”
锦心学他,掏出她的宝贝绣包,翻开内里让他瞧。“言锦心”三字,就清清楚楚绣在囊内底侧。
裴巽反复瞧着绣包。瞧这做工,还有这绣字,虽然洗过无数回,但仍看得出来是个好东西。他抬头问:“这东西哪来的?”
锦心摇头。“‘老头’说捡到我时,它就已经在了。”
她是被捡到的?!裴巽将这消息收进心底。“老头是谁?”
她再度耸肩。“‘老头’就是‘老头’,他说我很小就被雌虎叼到他山洞里,他教了我很多事,前几年死掉了。”
“那是谁带你上山,你还有印象?”
“没印象。”
“老头没提过?”
“没提过。”
裴巽想了想。“看这个绣包,你不曾怀疑你爹娘是什么名门大贾?”
锦心当真没想过。“它很稀罕吗?”她困惑地看着绣包。
他又忘了,裴巽再拍自个儿脑袋。她长年处在人烟罕至的山林,自然不懂要把一个绣包缝得紧密扎实又秀美,是相当不容易的事。
“你看我的。”他掏出他用来装银两的囊袋,比她的稍大,一比,就知孰佳孰劣。
锦心的绣包洗过多回,也有些污黑磨损,可绣在上头的粉色牡丹,却依旧娇艳秀丽,栩栩如生。但反观裴巽的钱囊,虽然簇新,但绣在上头的辟邪蛇蝎,却没锦心绣包的好神采。
她瞧了一会儿,摇头,她实在比较不出来。
“你难道不想知道你爹娘是谁,家住何方?”
不能说她不想。锦心摸摸绣包。要是她没丁点寻亲意图,她就不会如此珍视宝贝。可她又想,就连自小捡到她的“老头”也不知她出身,人海茫茫,她又能上哪儿寻亲?况且她也舍不得离开她的虎兄虎弟。
“你放心不下那群虎?”锦心非常好理解,只要记牢她脾气像虎,孤傲忠诚就行。所以一当她皱起眉面露犹豫,心思细腻的裴巽马上猜出她在想些什么。
太奇怪了。锦心皱眉瞧他。虽然裴巽是继蓉儿之后,与她说过最多话的第二人,可他俩才认识多久?他怎么会这么容易就猜到她在想什么?这能耐,连一直陪着她的蓉儿也还办不到!
“我脸上黏了什么?”裴巽被她奇异的眼神看得有些纳闷。摸摸,没啊,他脸干净得很。
锦心摇摇头。她不像裴巽,很容易就能把心底事转为言语表达,但她多少仍看得出来,裴巽在等她作答。
“牠们很照顾我。”心头千言万语,最后只化成一句。锦心的想法一向简单,有恩报恩,至于仇,她倒没什么兴趣计较。
裴巽白眼一翻。几头虎的恩情她念念不忘,可他救了她,至今她却连句谢也没说!
但他又有什么资格置喙,她再留也不过一天,她喜欢山上就让她回去,他何苦管人家闲事——
问题是,人合该跟人处在一块,这才是正道。好端端一个漂亮姑娘却得终老山上,这怎么想就是不对劲。
这丫头铁定是不知道山底下多好玩,心里才会老想着那群四脚兽。他决定了!裴巽合掌一拍,他可以趁这机会教她认识下边的生活,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若真能顺利劝诱她回归正途,想想也是件得意事。
裴巽有股小孩性,说风是风,说做就做,也不管会遇上什么麻烦困难。
他一眺外头天色,突然从地上跃起。
“你等我,我去外头瞧瞧有什么好玩东西。”
不等锦心回话,他一溜烟跑得不见踪影。
第2章(2)
“来来来,坐这儿瞧。”
半个时辰过,裴巽捧来一堆玩意儿,什么陀螺、毽球、摇起来会咚咚响的手鼓,还有迎着风便会团团转的秸秆风车,一股脑儿全堆在房中圆桌上。
他刚一路想,连个绣包好坏都辨不清的锦心,到底买什么东西她才会开心。珠玉发簪?她应该还不懂欣赏。就在这时他瞧见一群五岁娃儿正在路边玩着毽球,他心想对了,这些东西铁定能吸引她注意。
回客栈时,他还特别拐去买了根糖葫芦,他记得他小时最爱吃这个了。
他果真没猜错,糖葫芦一进她嘴,锦心一张脸都亮了,教他瞧得满心欢喜。
趁她吃着,他挑了个最不费劲的玩意儿要她试试。他拿着一只二十几轮,制作精美的红色风车问:“你知道怎么玩吗?”
锦心摇头。照顾她的“老头”并不喜欢她,从小除了教她制弓猎兔爬树,其他孩子们的把戏他压根儿不曾提过。至于蓉儿,她俩认识时蓉儿已经十岁了,早过了会玩童玩年纪,她自是无机缘瞧见这些。
“很简单。”裴巽凑嘴一吹,艳色如火的红风车立刻转了起来,就像一朵大红花,倏地盛放。
好漂亮!锦心三两口吃掉糖葫芦,嘟起嘴学他样,呼呼地吹起风车来。
被她神情鼓舞,裴巽再接再厉。“还有呢!”他接着拿起手鼓,左右一晃,咚咚几声脆响引起她注意。
他拿着手鼓一递,跟她交换风车,只见接手的锦心像抓着什么稀奇宝贝似的,好轻地摇了下,软趴趴的咚咚声,惹得他大笑。
“你这么小心干么?玩它要用力点,它没那么容易坏——就算坏了,我也还能买给你。”他大方握住她手,不轻不重摇了几回。
听着咚咚响声不止,锦心乐了,再一次显露开心表情。
她笑,他也跟着开心。向来被女人捧在手心的他终于理解男人浪掷千金,只为博佳人一笑的心情。再一瞧桌上还有陀螺跟毽球,他索性搬开桌椅。这回可是豁出去表现啦!
只见他捆紧陀螺上的棉绳,往地上一丢,涂得姹紫嫣红的陀螺被棉绳催转,艳色立现。
锦心不知道世上还有这么多好玩玩意儿,她一瞧裴巽手上的棉绳,头回跟他伸手要东西。
“还不成。”裴巽立刻把棉绳收到背后藏着。“你肩伤还禁不起拉扯。”
讨厌。锦心负气嘟嘴。
难得娇憨的神态,一下教裴巽看痴了。原来这丫头除了不理人跟生气之外,还有这么可爱的表情。
“倒是有个旁的可以解你玩兴。”裴巽拿起毽球在她眼前一转,成功引来她注意。只见他手背托住毽底,轻轻一抛,绑着鸡翎的毽球倏飞,裴巽右脚内弯上踢,毽球着点落在鞋帮上,一碰又往上飞。
裴巽边踢边说:“踢毽分成‘大武’、‘小武’两式,我先教你‘小武’,很简单。”
锦心专注地看着。
“小武的基本踢法,踢、拐、膝、提、豆、蹬。”每说一样,他脚上的毽球就换个花势飞弹,动作优雅至极。最后收势力道稍强,毽球腾空高飞后,他再以掌心接住。
“试试。”他将毽球递至她面前。
锦心接过毽球,吸了口气,依他先前示范上抛,再弯右脚以鞋帮轻踢。
看似简单,可做起来还真是难。锦心头回试只接中一次,她咬咬下唇捡起,不死心再试。
裴巽在一旁帮忙提点。“再使点劲,毽球弹起最少要高于头部,对,就是这样。”
不愧是在野林长大,试个几次,言锦心就把踢毽的韵律熟习。随着毽球上下飞动,她身子跟着忽前忽后。
裴巽坐在床上看着她开心的小脸,实在对自己佩服得不得了。陪她这样玩个两天,说不准她后日就说她不回山上了!
忽儿,锦心自制了个裴巽没教过的动作,毽球腾起后她身子一转,回身再接,裴巽叫好。锦心一听更乐,再使了一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