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欣连忙道谢。
  这时章忠信鼻端闻到一份食物香气,似大白菜红焖狮子头,又像绍菜煮小排骨,都是他搬离父母的家之后再也没吃到过的菜式。
  他讶异地看看欣欣,不会是她做的吧,难道烹饪在现代女性中还未失传?她们不都恨恶家务吗?
  别太乐观,泰半是隔壁邻舍传来的菜香。
  章忠信贪婪地缩两下鼻子。
  欣欣看到了。
  其实她一年都不做一次菜,因为病,不敢上馆子,所以才动的手。
  她告诉章忠信:“是小唐菜肉丸,嘴巴淡,用来过粥。”
  这是一个美丽的误会,章忠信冲口而出:“你会做菜?”
  “做得很坏。”
  章忠信已经深深感动。
  她与他平日接触的女孩子有太大的不同,种种机缘巧合,叫他遇上了她,实在奇妙。
  章忠信的眼睛出卖了他的心事。
  欣欣有点惭愧,她知道他会错意,她并没有他想像中的美德。
  但怎么解释呢。
  欣欣只得说:“我去取合同。”
  她并且留他吃饭,“只得一个菜啊。”
  章忠信却认为该味菜色香味俱全,若天天下班可以吃到它,已经没有遗憾。
  欣欣也觉得整件事不可思议,因为一场小病,她除下武装,精神略见萎靡,再也不能咄咄逼人,耽在寓所,显得贤良淑德,还有,被逼洗尽锅华,脸容朴素,一点侵犯性都不见了。
  没想到因此讨得这位男士的欢心。
  而要紧的是.欣欣对他也有说不出的好感。
  缘份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欣欣把合约交给他。
  章忠信与她握手,“欢迎你加入我们公司。”
  “多多指教。”欣欣诚恳的说。
  章忠信想,这话要是由别的女同事说出来,他才不信,这年头的女孩子不知多会讥笑异性,在她们面前,一点错不得,但他相信欣欣的诚意。
  “大家研究就是了。”
  欣欣与男同事斗争若干年,受师姐们影响,认为他们之间难有芳草,章忠信却给她大大的喜悦。
  她希望他开口约她。
  以前,她一向对异性似兄弟,要出去,不怕提出来,像“老王,去喝杯啤酒”,或“彼得,明日要不要拉队去游泳”之类,毫无困难,一开口便成功。
  这次原本她也可以说:“小章,明天我们去看场戏”,但张口几次,都没有声音发出来。
  这次看情形是真的了。
  又坐了一会儿,再也没有理由逗留下去,小章讪讪站起来,“我明天再给你带水果来。”
  欣欣安下了心。
  明天他还会来。
  只是,什么时候呢,不能一整天苦苦等候呀。
  小章又说:“中午时分如何?你可以睡晚一点。”欣欣点点头,彷佛一切已成定局。
  “我就住在附近。”
  欣欣替他开门,看了看他的手,问:“合同呢。”
  他差点忘记拿,只得又回头,非常不好意思。
  欣欣暗暗好笑。
  傍晚,马利又催:“明天。一定要来,只有你一个人知道首尾。”
  幸亏年轻。休息数天,也差不多痊愈,欣欣化一个淡妆,再也不觉憔悴,穿套灰蓝色套装,精神也就跟随而来,头发打理过,前后判若两人。
  欣欣怕小章会不认得她。
  预算著一小时开完会,她还可以赶回家去等他,但马利永远不让别人生活好过。
  她磨著欣欣不让她走,把那套理论说了又说,说了又说。
  欣欣尽管给她面子,到底一场同事,后来时间实在不对了,不得不提出要早走一步。
  马利忘不了占嘴舌便宜,“见过你真面目,才知道你真上妆。”
  欣欣本来想说彼此彼此,不知恁地.放过了马利,她心头一直喜孜孜,不想刻薄任何人。
  她问马利:“前两天,样子真的可怕?”
  马利怎会隐瞒心中话:“像那种下了班还要去买菜的女人。”
  欣欣想了想,“但是,或许.可能这种女人都是好妻子呢。”
  马和冷笑一击:“做女人要声色艺俱全,你以为黄著一张脸管用?”
  这是马利一贯语气。
  欣欣仍然微笑。马和太了解她对女性的要求,却不明白男性对她们的要求。
  欣欣说:“我要走了,马利,日后再联络。”
  她跑出去截车子。
  回到公寓,在电梯口碰到小章。
  欣欣问:“你等了很久?”
  “没有,刚掀一次铃。”
  看他焦急的样子,她知道他等了不止十分钟了。
  “你怎么上班去,却不多休息。”
  欣欣松下一口气,装扮后他还认得她,真是好事。
  她打开门。
  章忠信看著欣欣,只觉她明媚可人,第一印象深深印在心间,他并没有发现此刻的张欣欣打扮与所有管理级女职员有什么不同,并且也拿著公事包。
  “你不该这么卖命。”
  “上司不放过我。”
  章忠信只认为她尽责。
  他上下打量她,“你今天好像有什么不一样。”
  欣欣笑,“我嫌眼镜架子重,脱下了。”
  “啊对。”他呆呆地凝视欣欣,肯定已找到他所要的人。
  欣欣自他眼神得到信心,洒脱地问:“到什么地方吃饭?”
  “呵,对,选间清淡点的馆子。”
  章忠信决定要好好照顾她。
  临出门之前,欣欣对镜子眨眨眼睛。
  习作
  若人问:“你什么,你答应交什么习作给邬讲师?”她惊奇得张大嘴,生怕听错。
  亭亭微微一笑,再说一次,“一篇小说。”
  若人呆了半晌,说道:“你烦了,大好的假期,什么不好做,用来写小说?中学作文,才千儿八百字,都已经觉得头痛,听人家说,一篇小说,动辄几万字,或是十几万字,怎么写,抄都抄死人。”
  “先写个短篇,或三千字,或五千字。”
  若人忽然想明白,“我知道,你想讨好他。”
  亭亭反问:“他是谁?”
  “邬某人。”
  亭亭没好气,“人家说,什么样的人,做什么样的事,亏你是个女孩,又是大学生,思想已经这么猥琐,给你少念几年书,又是个男人,还不知要龌龊到什么地步。”
  若人有些难为情,一直装鬼脸。
  “写好了交上去,可以算分数。”
  若人摇头,“我不干。”
  “你何用干?之所以你读化工。”
  若人吐吐舌头,“简单得多了,都是方程式,丁是丁,卯是卯,黑是黑,白是白,不用歪歪曲曲的肚肠,才高八斗的文思,也可以毕业。”
  亭亭把手乱摆,“叫我念你那科,保证吃零蛋。”
  “我们各得其所。”
  两个女孩子笑起来。
  亭亭把适才买回来的蛋糕切开来,又做了菜。
  若人说她根本无法抗拒一切巧克力制成品,并且担心这个弱点会引致她将来成为一个肥女人,于是一边吃一边为命运悲哀。
  亭亭已经感觉到压力。
  该怎么开始这个习作?
  当然,第一件事,是去买一叠原稿纸与几枝适用的笔。
  第二:坐下来写。
  头两件事比较容易办到,两个人在书店,花了二十分钟,便大功告成。
  第二件事就比较困难了。
  若人问:“总得先做一个大纲吧。”
  亭亭点点头。
  “人物呢?”
  亭亭又点点头。
  “邬先生有没有给你一点指示?”
  “没有。”
  “哎,那怎么开始写。”
  “他说,把心中想说的话,写下来就是。”
  “那岂不是成了日记。”
  亭亭笑,“我也觉得他说得很含糊,所以买了许多写作指南来看过,谁知更胡涂。”
  “我太庆幸我选的是化工。”若人吐吐舌头。
  “先做个大纲吧,若人,请你提供宝贵的意见。”
  “我?”若人受宠若惊。
  “是,你喜欢怎么样的故事?”
  “平时多数看爱情小说。”
  “还有呢?”
  “小品也不错,”若人以读者身份说:“但喜欢选一些别致些的题材读,人云亦云那些,看三行就看不下去。”
  亭亭:“多挑剔。”
  “你又不打算公布你的作品,左右不过是邬先生一个读者罢了,烦什么。”若人笑。
  能不能把今年暑假所发生的一段小故事写出来?好像太卑微了,不过是身边的琐事。
  但是邬先生的确说过,想写什么,就坐下把它写出来,除出战争与和平之外,读者也愿意看其他的文字,不然的话,一直为求伟大的题材而拖延动笔的日子,到老来眼高手低,最多成为一个酸溜溜的评论家,论尽人家的作品,但本身没有作品。
  这是文人最尴尬的结局,会弹,不会唱。
  亭亭摊开了纸。
  若人穿上外套。
  “你那儿去?”
  “创作是很私人的事,我还是任你一个人冥想。”
  “那多寂寞。”亭亭惊道。
  “是的,”若人表情有点恻然,“你没想到过呀?写作是最孤寂的工作。”
  亭亭撒赖,“那么我同你集体创作。”
  “集体怎么创作?”若人笑,“连化学工程学生都知道这是行不通的:所有的时间用来辩论,作品非驴非马。”
  亭亭发呆。
  “好好的写吧。”
  “你上什么地方玩?”
  “看电影,散场再来找你。”
  亭亭兴致索然,“算了,明天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