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在树荫间一闪,绿丛里闪出一道兽眸冷光。
  苍狼果然不是人哪!
  黑衣人头皮发麻,半扶半推地拖着同伴逃离开苍山。
  莫稽将手中那支被阳光反射出光芒之铁箭,扔回箭筒。
  在确定了那两人已滚出苍山之后,他这才自高树间跃下。他眼神阴郁地瞪着远方,黝黑脸庞染着怒火。
  看来,原先让华泽兰失明那场意外并非意外。有人想要她的命,急迫到没见着她尸首都不放心。
  而在他尚未调查完这事之前,他不能让华泽兰冒险回家!但他也不忍心让她失望,让她怨恼他迟迟不让她捎信回家报平安。
  他要她像今日这般含羞带怯地“望”着他,恍若他便是她寻求了一生一世之良人。
  莫稽心窝一疼,他蓦地长啸出声,咆哮之声吼得树上小鸟、丛间小兽全都逃窜了。
  他抽出腰间大刀,狂乱地朝着周遭野木枯石狠狠猛砍,肩臂肌理随着激动情绪而起伏着,杀气腾腾地如同杀人不眨眼之厉魔。
  他发誓他会毁了那个胆敢想伤害华泽兰之人。
  只是,在他尚未能确定凶嫌是谁之际,他绝对不许她下山!
  莫稽无声地上山,找着了正在采药之石松,交代了些事情之后,他便飞也似地下了山,为缉凶一事打探消息去也。
  第五章
  莫稽这一下山,便是七日。
  华泽兰一来心系着他,二来却也暗暗认定他八成是为她回家报讯了。
  因此,这几日以来,她总是春风满面,镇日便忙着想她还能为他再多做些什么。
  “七巧儿,你会做菜吗?”这日午后,华泽兰喝完了一盅参茶,匆而开口问道。
  “会。”
  “灶房现在有人使用吗?”
  “姑娘想吃什么吗?”七巧儿连忙问道,开心着姑娘今儿个食欲好。
  “我只是想念家里味道,想让你帮我做几道菜。”
  她不以为自己嘴刁,可这几个月吃下来,口味腻了总是真的。
  住在山上,生蔬野味倒是没少过。只是,这些食物要不便是大火一炒,要不便是热水一烫,每回送上之菜盘全是一模样。
  她猜想莫稽应该也吃厌了吧。因此便想趁着他尚未回山前,教教七巧儿一些新菜肴,好等他回来之后尝鲜哪。
  “家里味道是什么味儿?我来这山上,有菜有肉有米食,比我在老家时吃的萝卜干味道好上许多了。”七巧儿不解地搔搔头。
  “一会儿我说什么,你便在一旁做什么吧。”华泽兰笑着说道。
  “姑娘现在就要去吗?”
  “也好,老是在屋内坐着,也闷得慌。”
  “现在外头太阳正晒人,您要不要缓半个时辰再去呢?”七巧儿看她点了头,马上又笑盈盈地说道: “姑娘要是闷得慌,要不要将石松大哥昨日代替主子,送来给您裁夏裳的那些衣料,拿出来瞧瞧呢?”
  “好啊。”
  七巧儿蹬蹬蹬地跑来跑去,将布疋一疋一疋地往华姑娘身边送。
  华泽兰拿起布疋,一寸一寸地仔细碰触着。
  “这——可是蚕丝细帛?香云细纱?还有水纬罗?”她口气激动地说道。
  “对对对,您说的这些名字,石松大哥都说过,偏偏我都记不得啊。”七巧儿一脸佩服地说道。“姑娘果然好本事。”
  “那些衣料……”全都珍贵异常啊。
  一户养蚕人家一年只能产得三疋蚕丝细帛,贵重更甚金帛。上等香云细纱若裁成单衣,重量不足半两,故有云朵之称。一块水纬罗,亦可抵得寻常人家一年税收。即便连一般富豪人家,也不见得能阔气到买得下这么多疋啊……
  “那些衣料全都美得不得了,其他夫人嫉妒得很,都到外头来探头探脑呢!”
  华泽兰手抚柔布,眼色却突然低沉了。
  她怎么糊涂了呢?这些时日,就记得他待她千百般之好,镇日陪伴着她,却忘了他身边还有为数不少的女子等着他宠幸……
  她可以目不能视,但她不能自欺欺人哪。
  “那几位夫人在这里待了多久?”华泽兰哑声问道。
  “我来得晚,并不知情她们待了多久,只晓得她们若是待了一年,还没产下子嗣的话,便会被送离开。”最后一句,七巧儿压低了声音。
  “被送到哪?”华泽兰心情一沉,懊恼地咬住唇。
  “没人问过主子。”传言会被丢到雪地里喂狼,还有人说听见过号哭声。七巧儿压低声音,左右张望着,生怕主子突然出现。
  “你们很怕莫稽?”
  “不瞒小姐,我刚来这里时,每晚都哭着入睡。主子一瞪人,我就全身发抖,主子只在姑娘你面前,脾气才会好些。石松大哥也说,没看过主子为谁这么牵肠挂肚过……”七巧儿说道。
  “他在我面前脾气好?”华泽兰苦笑地摇着头。
  他今日倾心于她,对她千百般好,万一,他哪日心思又转,她自云端跌入谷底,又该如何自处呢?
  偏偏她脑子里仍一迳想着,他是决计不会对她无情无义的——这才是最糟糕之处哪。
  况且,即便她愿意相信莫稽,可他身边那些莺莺燕燕,又怎么有法子让她放心呢?待他回山,她便该和他谈谈这事了。
  但她又有何立场呢?
  一阵冷风自窗户吹入,华泽兰捣着唇,轻咳了几声,柳眉拧揪着。
  “我前几日听见夫人们提过竹林附近有一处山岚温泉,说是对肌肤、气管都极好。姑娘您一吹风便要干咳,那儿应当极适合您。”七巧儿说道。
  “以前我爹娘还在世时,每年总会带我们姊妹到江南暖泉散心。”
  华泽兰想起当时,玉容染上一层轻笑与眉宇轻愁相映,如花蕊上染了露珠,美得不似凡人。
  “姑娘应该多笑的,您笑起来,连我都会看得失神呢!”七巧儿直勾勾地望着,连嘴都合不陇了。“唉……真美啊!”
  华泽兰被七巧儿的叹息逗得笑出声来。“你还真会让人开心。走吧,我不怕热,咱们早些去灶房吧。”
  “是。”七巧儿一手扶起华姑娘下榻。
  两人才走出房门,一阵胭脂香气便扑鼻而来。
  华泽兰停下脚步,玉容因为不知即将要面对什么而微凛着。
  “唉呦,这不是主子日日搁在心上的宝贝儿吗?怎么今日竟有幸在这里遇见哪。”一阵娇声闹嚷嚷朝着华泽兰头面逼来。
  这几日,主子不在山上,她们好不容易才等到这个机会出来下马威哪。
  “各位夫人好。”七巧儿大声地说道,好让华姑娘心里有个底。
  “瞧瞧她身上穿着这一身锦服,倒显得我们身上乞丐似地破烂不已啊。”赵春花凑得最近,还伸手摸了摸那料子。
  华泽兰挥开她的手,后退一步,双唇抿得更紧。
  七巧儿见状则张开双臂,挡在华姑娘面前。
  “各位夫人,我们姑娘看不见,请别吓着她。”七巧儿大声说道。
  “华姑娘果然是名门之后哪,我们才说几句话,便有奴婢出来护驾哪。”钱夏兰冷哼一声。
  “想想她被带回山上时,那身绫罗绸缎也只有名门后代才穿得起。我那丫头还裁了她几块旧衣做成帕子,当成宝收着咧。”孙秋云瞪着华泽兰一身在阳光下花纹流转之缭绫衣衫,巴不得伸掌给扯下来。
  “主子爷真偏心,白天要这丫头作陪,晚上就到咱们四姊妹那儿去折腾咱们。”李冬舞说话声音高亢,说话语气更形尖酸。
  华泽兰心口被那些话狠狠刺了一回,痛得她只得将指尖全陷进掌里好忍住心痛。
  “各位夫人有何事指教?”华泽兰有礼但冷淡地说道。
  “咱们哪有什么事,不过是想过来跟妹妹打声招呼。看看是何方神圣,把莫爷迷得神魂颠倒。”赵春花说道。
  “你要真有本事,就把爷晚上也拴得紧一些嘛。省得他每晚都来到我们房里,折腾我们四姊妹。”李冬舞欺她是个瞎子,便放肆地睁眼说着瞎话——
  其实,打从这妖精来了之后,主子便没找过她们了。
  华泽兰眼眸闭得极紧,娉细身子因为那些不堪言语而颤抖,脸色也变得惨白了。
  “爷每晚可磨人了,奴家夜夜承恩,每每腰酸背疼哪。”钱夏兰一看得逞,更加唉声叹气地说道。
  “是啊、是啊……爷每次总是要惹咱们四个全都喘不过气,才肯……”孙秋云也忙着凑上几句。
  “够了。”
  华泽兰蓦地睁开眼,那双水眸虽不能视,却湛然地让人无法逼视。
  她身形傲然,一身雪裘净衣在冬风里轻扬,如同不染纤尘之仙子,看傻了一帮女子。
  “我会将诸位夫人这番话,转告给莫爷,要他日后别再去叨扰各位。”华泽兰朗声说道。
  “不行!”
  一群女人驾叫出声,急得冲上前,将华泽兰团团围住。
  “唉呀!帮爷分忧解劳原本就是我们应做之事啊。”女人们惊呼。
  她们上山已半年,谁也不知道若是半年后生不出子嗣来会被带到哪里?况且,若是不奋力一搏,眼前这般吃穿无虞、有仆佣可使唤的日子,该怎么维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