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都头,你快点照我的话去找人移帐。」
「都头?通令呢?」
「我急着出来,没带在身上。」
「士兵,把这个无关紧要的人赶出营,别妨碍救火!」那人立刻招来两个名卒。
「我不是无关紧要的人!」
「就算你要帮忙救火也不可能。」显然他已注意到郎兵的行动不便,「你是城里的人吧?快点离开营区重地,否则就要抓起来了!」
「等等,我真的是个都头,你不认识我,可以去问其它士兵!」两只手臂分别被人架着的郎兵大嚷道。
「慢着,放了他!」就在他即将被人强行拖离的同时,有人喊了。
一看,正是今天早上与他谈话的另一名都头。
「你来得正好,这些兵不认得我,居然把我当成平民驱离。」
「他们是来增援的禁军,不认识郎兄是正常的,而且郎兄现在也不再是都头子。」
禁军?难怪……但是……「你说什么?什么叫我不再是都头?」郎兵不觉愕然。
「今午上头发出了调派令,就在你离开营区之后,所以你可能还没有注意到。不过往好的来想,这样郎兄以后就不需要出征,只需要负责后头的工作,这样不也很好吗?」
「好?」军人不上沙场,那还叫作军人吗?那是哪门子的好?「我去找司官。」
「调令发下来了就不会更改,找司官也没有用,郎兄,我劝你还是早日看清,人说执政如带兵,战场又如刑场,能不能冲,如你我这等人该比其它人了解,你……」
「不用说了。」腮帮子紧绷,苦水亦往肚子里吞,虽然郎兵自己也明白情况,但要他承认自己没有用,真是太难了。
「郎兄若是能够体谅当然最好,那么就这么着,我还得指挥士兵灭火。」
「等等,这次入城的西夏军都抓到了吗?」郎兵唤住那人问道。
「共十一个,禁军逮到十个,一个仍在搜捕中。」
「不必搜了,如果只剩一个,那么那个现在就在我的院子里,你叫人过来带吧。」郎兵把话说完,背过身,缓缓地往营区外走去。
对照着军营内的人声喧嚣,营外的长街显得萧索非常。漠地的夜风极大,随意刮来,就在街上卷起了细沙,那细沙扑上郎兵的身,将他的衣摆一掀。
郎兵下意识地低头一看,首先瞧见的,自然就是那条废了的腿。
废了的腿,废了的军旅生涯?哈,此刻的他看起来是不是很落魄呢?郎兵一直走到等在外头的羽衣和宝驹两个人面前,才停下脚步。
他望住羽衣,看着她异常苍白的脸庞,和那不知该如何形容的眼神。
她是不是有话跟他说?比如一些安慰的话。也许吧,也许现在的他真的需要一些温暖、一些安慰,因为他真的撑了好久好久。但是,他却不愿羽衣真的在此刻说话,现在他只想一个人好好静一静,想想这一切。
「回去吧。」郎兵丢下这句话,就径自走向来时路。
才走了两三步,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声响。郎兵回过头,看见羽衣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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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后 土屋
坐在卧铺旁,郎兵与羽衣的角色对调了,先前,都是羽衣照顾他,而现在,则由他替她处理颈子上,那道被西夏蛮子挟持所受的刀伤。
他拧了条湿布,小心翼翼地替她擦拭着伤口周围的血迹,因为血已凝干,是以手劲稍嫌过重的他,还是将她搪瓷般的细致肌肤擦得泛红。
她是好人家的女儿吧?纵使不是,也必定不是一般人。而且她应该学过所谓的江湖武术,因为她的脚步以及身形是如此飘然,假使有一天,她真的像只鸟在他眼前飞,他可能也不会太讶异。
「嗯……」沉思之间,卧铺上的人已然转醒,羽衣呻吟一声,缓缓睁开眼睛。
「醒了?」郎兵总算松了口气,因为昏过去的她,皮肤是冰凉的,气息是浅弱的,有点吓人。
看住那张近在咫尺的古铜色脸庞,醒过来的羽衣未发一语。
「觉得怎么样?还不舒服吗?幸好伤口不深,如果再往下个几寸,喉咙可能就断了,没想到你居然哼都没哼一声。」
郎兵继续擦拭着她颈间的血渍,擦着擦着,专注于伤口上的视线又移回她脸上,与她四目相对。
「不会痛吗?」他这样牵动她的伤口,连男人也要皱眉的。羽衣摇摇头。
他的目光又落回她的颈间,「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你那么晚了还在屋外?」
「我……睡不着。」
「睡不着?」他唇间不觉扬起一道莫名的笑意。难不成她也跟他一样起床上茅厕?「你很倒霉。」
「倒霉?」羽衣不解。
「睡不着你到外头吹风,居然碰上了坏人,这不叫倒霉叫什么?如果不是我也刚好起来,你可能已经没命。但是话说回来,那个西夏人可比你更倒霉,如果没有挟持你,他可能也不会被逮到。」郎兵拿来金创药粉,准备洒在伤口上,靠在她肩上的手臂却忽然感到一阵微细的震动。
「你在笑吗?」
从她来到这里,他从未真正见她笑过。
「你这种笑哪叫笑?」手上的小瓶一倾,药粉均匀散出,布上了伤处。他觑了羽衣一眼,还是没见她有一丝疼痛的反应。他真是服了她了!「你为什么会说西夏语?」
他突然一问,问得羽衣怔忡。「我听见你跟那个西夏人说西夏话。」虽然他听不懂,不过他晓得他们在对谈。
「我非……」也许是不安,所以她亟欲坐起来,但却被郎兵按住了。
「躺着。」笔直的鹰勾鼻上,一对眸子炯炯有神,「你只需要跟我说,你为什么会西夏语,其它的我并不想知道。」
也许对着其它人,他会尽力逼问,甚至将之交给军营处理,然而羽衣却不行,因为他俨然已把她当成了……家人。
莫名地,「家人」一词在他心底漾起了颇大的涟漪,令他心有所感,并在转眼间生出一个想法。不知这个想法,她……可会答应与他共赴?
肩头传来郎兵温热的掌温,羽衣不太稳定的情绪,这才定了下来。「我……学的。」
「学的?那么就把它还给你的师父,在汉人的土地上说西夏语是找死,以后别再说了。」
郎兵的一句话,突显了蛮汉之间的冲突状况,让羽衣听了感到十分无力。
原来战争并非一定要刀枪相向,像他这般排斥的方式,就已经是人与人之间最大的伤害了。
「为什么一定要打仗?」羽衣幽幽地问。
处理好伤口,郎兵站了起来,背过身,将药瓶搁上木桌,而后抬眼眺向小窗外的夜空。在沉默极久之后,他浑厚的声音才传来。
「有些事情愈是想它,就愈想不透,等你不想它了,却又一直钻出来烦你,好矛盾啊!」
战争,带走了他的爹娘;战争,迫使他在颠沛流离中长大;战争,甚至废了他一条腿。既然战争如此残酷,那么他为何又苦苦执着于当一名战士呢?
为什么?此刻的他既想不出来,也不想再想,罢了!
郎兵回过身,看向床榻上的身影,他坚定的说:「羽衣,离开这里吧!」
离开?她以为他已经不再赶她了?羽衣蓦地瞪大眼眸。
话声才落,房门就被人推了条缝,宝驹的头探进房里。
「过来。」郎兵望着宝驹说。
「喔。」宝驹听话地进了门,走至床榻前。
将宝驹抓到身前,郎兵低头酝酿许久,这才把话给推出口:「羽衣,离开这里吧……我们三个人一起。」
第五章
羽衣没想到郎兵会跟她这么说,因为他曾经是那么坚持于战事的一个人,而今他却主动提出离开凉州,离开他土生土长故乡的要求。
他肯定是下了极大的决心,而意外地,她居然有了一种归属的感觉,就像两双悬浮的脚终于落了地一般。
不过,离开凉州,并非他们想象中的容易!
虽然跟着补给的队伍出城,可以免去身分核对的大部分麻烦,但军籍设在凉洲的郎兵,却险些过不了关卡。
幸亏他废了一条腿,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打不了仗,也幸亏守城的士兵有钱好说话,所以他早先私藏的一点酱菜钱刚好可以打通关,否则他们可能连一步也跨不出去。
顺利出城之后,他们跟着队伍往东行,沿着南边的雪山、乌鞘高岭,一路越过无数个草原和荒地,虽然偶尔有驿站、逆旅可暂作歇息,但颠簸的路程却非一般人所能负荷。
「还要多久才到兰州?」羽衣细声问道。
狭隘的空间里,弥漫着一股异味,像是食物搁了好久的味道,再加上淡淡的马粪及粮草味,闻久了让人嗅觉不禁麻痹。
「应该不远了,我想今天日落前应该会进城。」走了七天七夜,外头不是沙,就是石头与贫瘠的草地,遥望高山上的积雪,却无法感受到它的冰凉。在进入秋季之前,这种炙人的热度恐怕是不会消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