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她请我吃饭实在太客气了,如果不会给她带来太多不便,我很乐意地接受这一邀请。
我们一起品尝陈浆果酒,我又一次意识到这种酒劲儿浓烈,这在上次喝她的蒲公英酒时就体会到了。便饭中有烹调极佳、盛放得也极考究的羊肉烧续随子酱菜。然后我们退到客厅,她说在那儿可以小叙一番。
这正是我一直盼望的,我没有失望。
「告诉我,」她说,「亲爱的小阿尔文怎么样?她现在快乐些了吗?」
「这个……对,我认为她现在快乐多了。实际上,我以为在那次事故以后,她一直是快乐的。她父亲也一直尽心尽意,她很喜欢他。」
「啊,」姨奶奶克拉拉说,「她父亲。」她注视着我,她那又亮又蓝的眼睛露出激动的神色。我知道她属于那种嘴里留不住话的女人;由于她离群索居,只和家里人相守消磨了许多时光,因而来访者的到来是一种难以抵御的诱惑。
我决心使这种诱惑变得更加难以抵御。我试探性地说:「我想,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同一般。」
稍停片刻后,她急促地说道:「不,我认为这是不可避免的。」
我并不言语,屏住呼吸等待着,担心她会改变主意。她正在说出知心话的边缘上犹豫着,我直感到,就梅林山庄的情况而言,就特里梅林家族的故事而言,她都可能给我一些大线索,而对于后者,我开始勉强承认那很可能成为我的故事。
「我有时责备自己。」她说,似乎是在对自己说话。的确,她的蓝色眼睛的视线越过了我,象是在回顾过去的岁月,没有意识到我的存在。
「问题是,」她继续说,「一个人应该干预多少别人的生活呢?」
这是一个常常使我感兴趣的问题。毫无疑问,从踏入梅林山庄以来,我已经试图干预所看到的人们的生活。
「艾丽斯订婚后就和我住在一起,「她接着说,「那时一切都可能改变。但是我说服了她。你瞧,我认为他是比较合适的人。」
她有点语无伦次了,我怕要她解释明白会打断这一段时间的谈话。她也许记起,她是在对一个不该那么好奇的年轻女人吐露真情。
「我在想如果她当时采取不同做法会出现什么情况。你是否单独开过那种玩笑,利小姐?你是否说过这样的话:现在如果在某一个特定点,我——或者别人——干了如此这般的事——那个人的整个生活进程就会改变了?」
「说过,」我说,「人人都会这么说的,您认为对于您的姨侄女和阿尔文,情况就会不同吗?」
「噢,是的……对于她——艾丽斯——比起多数人来说,就更是如此了。她已经到了一个真正的转折点。人们会说,到了一个十字路口。走这条路,你就会过如此这般的生活。走那条路,一切当会全然不同。这有时使我害怕,因为,如果她向右转而不是向左……象那样的话……她今天可能在这儿。说一千,道一万,如果她与杰弗里结婚,那她就没有任何必要与他一道出走了,是吗?」
「我看得出您是她的知己。」
「的确如此,我想我在造成这一悲剧方面起了举足轻重的作用。那就是使我恐惧的地方。我做的对吗?」
「我相信您做了您认为是对的事,那是我们任何人都会做的。您很爱您的姨侄女, 不是吗?」
「很爱。我的孩子全是男的,你瞧,我总是想要一个女孩。艾丽斯常来与我的孩子们玩耍……他们三个都是男孩,我没有女孩。我原来总是想她会嫁给他们中的一个,尽管是表兄妹也妨。也许那样不大好。我当时不是住在这所房子里。我们那时在彭赞斯。艾丽斯的父亲在靠内地几英里的地方有个大庄园。那个庄园现在当然属于她的丈夫罗。她给她丈夫带来了一大笔财产。全都一码事,也许,表兄妹结婚是不好的。无论如何,他们定下来与特里梅林家联姻。」
「就这样安排定了。」
「是的。艾丽斯的父亲去世了,她母亲——我的姐姐——一直很喜欢康南,我指的是老一辈的康南。几个世纪以来那个家里一直有叫康南的,长子总是取这个名字。我认为我姐姐本想嫁给现在这个康南的父亲的,可是他们的婚姻被人另做安排了,于是他俩就想让他们的孩子结合。在康南二十岁、艾丽斯十八岁的时候,他们订了婚,一年后举行了婚礼。」
「原来这真是一场方便的结合。」
「多么奇怪!方便的结合常常变成了麻烦的结合,他们不就是这样吗?他们认为如果她来和我住在一起倒是个好主意。你瞧,我这里到梅林山庄骑马只要几个小时。年轻人可以经常骑着马会面……她不用呆在那个家里。当然你会说:为什么她母亲不带她住到梅林山庄去呢?因为我姐姐那时病得很重,不便旅行。不论怎样,就这么安排定了:她要和我住在一起。」
「我估计特里梅林先生常常骑马来看她。」
「是的,但是不象我预料的那么经常。我开始怀疑他们的结合并不象他们两家的财产那样匹配。」
「对我说说有关艾丽斯的情况吧,」我恳切地说道,「她是哪一种姑娘?」
「我怎么向你描述她呢?想到这儿,『轻松愉快』这个词就进入我的脑海。她无忧无虑,有点轻浮。我不是说她在道德上轻浮——在某种意义上有些人会用这个词。不过当然罗,在出了那种事以后……但是谁又难作出判断呢?你瞧,他来这儿画油画。他为高沼地画了几幅优美的油画。」
「谁?康南·特里梅林吗?」
「噢,天哪,不!是杰弗里。杰弗里·南斯洛克。他是个有点名气的艺术家。你原来不知道吗?」
「不知道,」我说,「除了知道他和艾丽斯在一年前的七月一道死去之外,对于他,我是一无所知的。」
「她和我住在一起的时候,他常来这儿。实际上,他比康南来得还要勤哩。我开始认识到情况会是怎样的。他们之间有了暖味关系。他们总是一起外出,他老是带着绘画工具,她也老是说要去他作画,也许有一天她自己也会成为一名画家。可是,当然啦,他们在一起不是作画。」
「他们……恋爱了吗?」我问。
「当她告诉我,我相当害怕。你瞧,已经怀了孕了。」
我惊得倒吸一口凉气。阿尔文,我想。难怪康南他就是爱不起来。难怪我说到她具有艺术才能时,他和塞莱斯蒂尼都那么不是滋味了。
「她是在离结婚只有两个星期的时候告诉我的。几乎很确定,她说。她认为那不可能有什么过错。她说:『我怎么办呢?克拉拉姨娘?我该和杰弗里结婚吗?」
「我说:『杰弗里想和你结婚吗,我亲爱的?』她回答:『如果我对他说,他就只得如此。不是吗?」
「我现在知道她应当告诉他。她告诉他,那才是唯一正确的。但是,她的婚姻几乎都安排妥当了,艾丽斯是继承人,我怀疑杰弗里是否想得到遗产。你知道,南斯洛克一家没有多少财产,艾丽斯的财产对他们来说将是件幸事。我怀疑……和人们所怀疑的一样。他颇有点名气。还有一些别的人也发觉她们自己处于艾丽斯的境地,而这都是他造成的。我认为与他在一起她不会长期幸福。
一阵沉默,我感到似乎这个迷的极其重要的部分正衔接在一起,使我绘制的图画有了意义。
「我记得她……那天,」老太太继续说,「就在这个房间。我常常回味一番。她对我谈起这件事……向我倾诉衷情正象我现在向你倾吐心曲一样。自从她去年死了之后……这件事一直使我很内疚。你瞧,她对我说:『我怎么办呀,克拉拉姨母?帮助我吧!……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我回答她说:『你只能做一件事,我的亲爱的;那就是还是和康南·特里梅林结婚。你已经和他订婚了。你必须把你和杰弗里·南斯洛克的事忘掉。』她对我说:『克拉拉姨母,我怎么能忘记呢?将会有个活生生的见证人,不是吗?』那时,我就干出了这件可怕的事情。我对她说:『你得结婚。就说你的孩子是不足月生下来的。』听到这话的时候,她的头往后一仰,大笑不止。这是歇斯底里的笑声。可怜的艾丽斯,她的心都快碎了。」
克拉拉姨奶奶往椅背上一靠,看上去她似乎如梦初醒。我确实相信她见到坐在她对面的不是我,而是艾丽斯。
现在她有点害怕,因为她在想是不是对我说得太多了。
我一言不发。我把一切全部勾勒出来了:婚礼只是个仪式;几乎紧随而来的是艾丽斯母亲的去世;第二年相继而来的又是康南父亲的去世。作出结婚的安排是为了让两位老人高兴,他们都没有活得长一点来享受天伦之乐。艾丽斯留下来,与康南——我的康南——和阿尔文共同生活,这个别的男人的孩子,艾丽斯想尽量把她冒充成他的,但是她没有成功——就我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