娟子笑说:“且慢,丹青,我介绍一个人你认识。”
  丹青心中有数,是这两只箱子的主人吧。
  “胡世真,”娟子连名带姓地叫男伴现身,“丹青来了。”
  丹青全神贯注看着楼梯口,此人千呼万唤始出来,莫叫她失望才好。
  他探出头来,丹青只看到一把大胡子,遮去三份二面孔,卷曲的黑发贴在头上,一双眼似笑非笑,身段高大强壮,高度足有一八五公分以上。
  他低沉的声音笑道:“你就是阮丹青?久仰大名,如雷贯耳。”他迎上来。
  丹青退后一步。
  她惊疑地看着胡世真。不错,他身上每一处都散发着魅力,但凭直觉,丹青就感到不妥。
  她说不出是什么,人的第六感虽远远不及动物敏感,但仍然存在:房间里有好友,人会有种温馨的感觉,相反地,有敌人的话,又会浑身不自在。
  此刻,丹青莫名其妙地紧张。
  胡世真却不管三七二十一,过来紧紧拥抱丹青。
  小丹平时并不是拘泥食古的女孩子,但不知恁地,她有种被侵犯的感觉,用力推开胡世真。
  大胡髭目光灼灼的看她一眼,两人已经过了招,但娟子却茫然不知。
  “丹青,”娟子笑说:“做三杯咖啡上来。”
  胡世真也笑,“我要一整壶黑咖啡,一杯怎么够。”
  丹青转到柜台后面去。
  她觉得胡世真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她,那炙热的眼神令她浑身不安。
  丹青马上后悔选这件暴露的衣服。
  没有关系,喝完咖啡,马上离开。
  小丹顺手穿上小外套,略为镇定一点。
  娟子说:“坐呀,小丹,怎么忽然客气起来。”
  楼上工人敲木板敲得人心慌意乱,丹青还是觉得站着好。
  过一会儿,她问阿姨:“我们休息几天?”
  “三天吧。”
  “那我星期六再来。”
  胡世真说:“小丹尼喜欢几时来就几时来,不要因为我的缘故而疏远。”
  小丹忽然恼怒,几时轮到他插话,关他什么事。
  他以为他是谁,这里有不叫世真咖啡店,一切与他没有纠葛,他发什么言。
  丹青皱上眉头,拿起手袋,“我走了。”乘兴而来,败兴而走。
  娟子意外,“丹青我们打算出去吃饭,你不陪我们?”
  “改天吧。”她拉开玻璃门。
  “星期六再见。”胡世真在身后提醒她。
  丹青没有回答。
  在门口迎面碰见张海明。
  “海明,”她如遇到救星,“请送我出市区。”
  海明细细注视她,“你怎么了?”
  她额角细发间布满汗珠,神情有点惊惶,非昔日可比。
  小丹急急上了他的车子,“我们走吧。”
  “喂,别忘记我们的赌注,这就是那件性感的衣裳?”
  小丹后悔得要死,哪里还有心情说笑,“我输了。”
  海明知道其中自有蹊跷,只是不便追究。
  过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丹青,你有心事。”
  “海明,我不是不肯对你说,而是牵涉甚广,无从说起,盼你原谅。”
  归根究底,是不想说出来,不过张海明得到一个这样漂亮的籍口,也就不再声张。
  他问丹青,“要不要我陪你。”
  “不用,妈妈今天没有应酬,很快就回来。”
  丹青估计得不错,葛晓佳果然在黄昏便下班回家。
  她甫进门,小丹便说:“我见到胡世真了。”
  葛晓佳看住女儿,“那又何用气急败坏?”
  “他不是好人。”
  “娟子自有分数。”
  “我不喜欢他。”
  葛晓佳脱下高鞋,冲杯茶,坐沙发上,搁起双腿。
  “他很危险。”
  做母亲的笑了,“小丹,我看你是妒忌了。”
  小丹一怔,“妒忌?”
  “你怕他抢走你的娟子阿姨,是不是?”
  “不不不……你把我想得太幼稚了,母亲,我不是那样的人,我连周南南都不妒忌,你有约会,我还真的替你高兴,但是胡世真,他浑身发散着邪恶的气息。”
  葛晓佳啼笑皆非,“你太夸张了。”
  小丹颓然坐下,“我知道你不会相信我。”
  “他还留着阿胡髭?”
  “是。”
  “仍然比电影明星还英俊?”
  “是。”
  “季娟子仍然迷他?”
  “一点都不错。”
  “一段感情纠缠十五年,也该有个终结,不然,连朋友都觉得心痒难搔。”
  “他们打算结婚?”
  “结不结婚,到无所谓,问题是他不知离婚没有。”
  多么复杂。
  “不过,只要你看到娟子那心满意足的样子,你便替她高兴,谁知道呢,或许一切还是值得的,她一直在等他,都快大半辈子了。”
  “不可思议。”
  “我们那一代女性蠢得很,”葛晓佳苦笑,“她那一辈子,与我的一辈子,就这样报销。”
  “妈妈,你们将来的路还长着呢。”
  “拜托拜托,别诅咒我,我可不稀企长命百岁。”
  “妈妈。”
  葛晓佳只得歉意的笑,“对不起,小丹,来,说些乐事。”
  “周南南同老爸开仗了。”
  葛晓佳一怔,“不可能吧,都已经这么久了,他们应有相当了解。”
  “老爸亲口说的。”
  “一下子又和好了,耍花枪而已,不要去管他们,来,替我槌槌骨。”
  丹青小时候替母亲做类此服务,一小时收费十元,常常淘气的拨快时钟,籍此作弊。
  “妈妈,我到加拿大去之后,谁帮你做人体按摩?”
  “我会买一张按摩椅子,唉,丹青,穷则变,变则通。”
  “老爸没有地方住,你知道吗?”
  葛晓佳根本不想提起前夫,只是唯唯诺诺,“高一点,不错,这里,喔唷,好象要断开来,什么人生四十开始,废话,口号叫得响有什么用,肉体根本不同你合作。”
  丹青笑得绝倒。
  打扮起来,远看,依然是一枝花,母亲有时真幽默。
  “别担心季娟子,她若不懂照顾自己,我们也没有办法。”
  说到这里,电话铃响起来。
  “丹青,替我接听。”
  小丹微笑,往日下了班,母亲不想再听电话,现在,大概是在等那位先生的消息吧。
  丹青拿起电话,那边女声吼叫:“阮志东呢,告诉他,他躲到天脚底我也把他掀出来。”
  丹青惊疑地问:“你是谁,周南南?”
  葛晓佳听到这三个字,也跳起来。
  “叫阮志东来同我说话。”
  “他不在此地,你找错地方了。”
  “好,我知道你们一家合在一起欺侮我。”
  “他不在,我不骗你,请你控制自己,不要无理取闹。”
  葛晓佳忍无可忍说:“小丹,挂断电话,同这种人有什么好讲。”
  丹青立刻收线。
  但是电话铃不到一刻又响起来。
  葛晓佳冷笑,“失心疯!”
  小丹连忙拔掉电话插头。
  “他人在哪里,你可知道?”
  小丹叫苦,“周南南都不知道,我们怎么知道。”
  大门咚咚咚敲响,丹青心惊肉跳,“这会是谁,三更半夜。”
  “不管是谁,叫他即走,否则拨三条九。”葛晓佳斩钉截铁。
  小丹到防盗孔一看,“是爸爸。”
  “不准开门。”
  小丹左右为人难,怪叫起来。
  “这是我的公寓,我已经退无可退,避无可避,他把我惹毛了,逼虎跳墙,我拿大菜刀砍他。”
  丹青只得大声在门内叫:“父亲请你快走。”
  “我走投无路。”
  丹青大喊,“此路不通。”
  葛晓佳一手推开女儿,拉开大门,一心要与前夫论理,门一开,她呆住,只见阮志东一脸血污,垂头丧气,衣冠不整,似一条狗似靠在墙角。
  “看丹青份上,让我进来洗把脸,这个样子,叫我到什么地方去?”
  “发生什么事??”葛晓佳惊惶失措,打开铁栅。
  倒是丹青心绪清,没好气的说:“开头口角,继而动武。”
  葛晓佳恍然大悟,冷笑一声,“可叫你碰到定头货了,活该啊活该,你莫以为天下女人都象我,吃了亏暗哑忍,打落牙齿和血吞,不声张半个字。”
  阮志东垂头丧气的进门来。
  “报应,报应。”葛晓佳一直不停嘴。
  丹青拉拉她衣角,“妈妈,算了。”
  葛晓佳吁出一口气,坐下来,斟杯酒,点支烟,忽尔笑了,“真舒服,今天天气真好,清风徐来,凉飕飕,妙不可言。”
  “妈妈,”丹青央求,“别这样,他已经受够。”
  “有乖女儿替他着想,他还算命大。”
  阮志东假装听不见,在卫生间洗刷。
  那周南南养着好长的指甲,抓得阮志东一脸血痕。
  丹青取了一管消炎镇痛的药膏给父亲。
  “你怎么见人呢?”
  阮志东咬着牙关不出声。
  葛晓佳走过来,看着前夫,又愉快的笑了,她是真的高兴,装都装不出来,一边说:“善恶到头终有报,若谓不报,时辰未到。”
  丹青见母亲乐成这样,忍不住也噗哧一声笑出来。
  阮志东见她母女俩都笑,也只得苦笑。
  一家笑完了,阮志东招供,“起码一个星期不能上班。”
  “什么深仇大恨,把你伤成这样,”葛晓佳说:“有谁要动手,那人还真应该是我,可是我宁可忍得内伤,也不施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