乃娟笑笑,“清心,时间已晚,早点睡。”
  她也再次熄了灯。
  她一直嫌他平凡,事实刚刚相反。
  乃娟拿一瓶冰冻啤酒,坐在露台,自斟自饮。
  远处有隐约呜呜警车号角声,渐渐风露重了,气温骤降,乃娟才回房休息。
  天很快就亮了。
  乃娟起床梳洗,刚换上便服,已经有人按钤。
  李至中一定直接由派出所赶来,一夜未寝,略有倦态。
  他一睑胡髭渣,白衬衫上有汗渍,卡其裤全绉,与平日整洁好学生模样颇有出入。
  “我送你上班。”
  乃娟微笑,“今日星期天。”
  “呵,我头都昏了。”
  乃娟斟出香浓檀岛咖啡,李至中喝完一杯又一杯。
  乃娟在厨房为他做香肠煎蛋,他靠在沙发上,心想能做这里常客就好了。
  吃饱之后,他连声道谢。
  “我浑身有异味,回去梳洗完毕再来看你。”
  “你还有话说?”
  他点点头。
  “现在不能讲吗。”
  他低下头,仍有犹疑。
  他忽然问“乃娟,可记得我们是怎样认识?”
  乃娟答:“在我家楼下,你有亲戚住这里。”
  “不。”他无奈,“再想一想。”
  “在书店。”
  他说:“都是因为我其貌不扬的缘故吧,你老记不清我姓名身份。”
  “胡说。”乃娟不悦。
  她是那样肤浅的人吗?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碧好家中。”
  “碧好家 - 怎幺会。”
  “记得吗,大家猜你的职业,只得我一个人猜中,奖品是一瓶香槟。”
  乃娟凝神回忆,是吗 - 那个人就是他?
  碧好不记得,她也不记得。
  乃娟微笑,“一大早报复性地来考我记忆。”
  “乃娟,我自硅谷回来,是为着一件差使。”
  “是甚幺事?”
  “利元华嘱我查探利太太外遇一事,利氏在硅谷有庞大投资,他是我恩师。”
  “啊。”
  “我为他搜集证据,好使他手持谈判皇牌,但是,结果你也知道了,他未能挽回婚姻。”
  “利先生已经再婚。”
  “是,利先生有知会我。”
  乃娟看着他。
  他还没有把话说完,像剥一只洋葱一样,一层一层,他究竟想披露甚幺?
  “乃娟,我接着会告欣你一件事,你听之前,要答应不可动气。”
  乃娟笑笑,“葫芦里卖甚幺药?我不是一个动辄使小性子的人。”
  李至中凝视她,脸上泛起辛酸的神情,握住乃娟的手,忽然哽咽。
  “乃娟,我一直瞒着你。”
  乃娟微笑,“我知道了,你是一个阴阳人。”
  李至中啼笑皆非。
  乃娟斟一大杯冰水给他。
  几经艰难,他终于开口:“乃娟,我与利家亮是老朋友。”
  乃娟一听利家亮三字浑身一震。
  她微微变色,左边面颊麻辣辣发红。
  “乃娟,利家亮同我说:『有一个女子,时时在社区中心出现,盯着我,不说话,不招呼,至中,你顺道替我查一查,那女子是甚幺门路』。”
  乃娟退后一步。
  她万万没有想到,每次躲在人群后边的她,还是被利家亮尖锐的眼睛看到了。
  原来李至中是利家亮雇用的私家侦探。
  他是黄雀,一直追随在乃娟身后。
  她盯着利家亮,李至中却盯着她。
  乃娟的耳朵烧得发痒,希望有个地洞可钻。
  怪不得在街上、在书店、朋友家、办公室,他无处不在,时时出现。
  因为外型实在太平凡,乃娟不以为意。
  这类人,无论做侦探,或是做罪犯,都占尽便宜。
  但是使乃娟震惊彷徨的,是他藉平实的外型,骗取她信任同情。
  “乃娟,我跟踪你,我到你办公室假扮婚姻有问题,我从未向利家亮报告你的身份,因为我爱上了你。”
  乃娟看着他一会儿,忽然站起来,走到露台比较通风之处,深深吸进一口气。
  她缓缓转过头来,“你不是我心目中的男伴。”
  “我知道。”
  “多谢你把真相告诉我。”
  “我未婚,我是自由身,我曾有过女朋友 --- ”
  乃娟轻轻说:“与我无关。”
  她打开大门送客。
  “乃娟,我不知应当何时把真相告诉你。”
  “现在就很好。”
  “你可会原谅我?”
  “你从未犯错,又何需原谅,你言重了。”
  她示意他走。
  他不得不走。
  她关上门,重重下锁。
  乃娟走进浴室,把脸浸到冷水里,良久,才用毛巾敷干。
  她几乎没有勇气再走出去。
  人人都说吴乃娟有一双慧眼,她竟没有看守李至中的真面目。
  这个人太狡猾了!
  等到她自浴室出来,日报已经送到。
  大标题正是“警方智擒计算机色魔”。
  记者说李至中不愿单独接受访问,他只表示破案是警方全体同事精诚所至,并非一人功劳。
  这样一个踏实的人却开了她那么大的玩笑。
  第五章
  乃娟颓然。
  她不想耻辱地耽在屋内,这种时候,最好出外散心。
  她正想打电话给碧好,忽然门钤急骤响起,门外有人呼喊:“吴乃娟小姐,我们是警察,请即应门。”
  甚幺事?
  乃娟愕然打开门,两个穿制服女警站在门口。
  一个说:“你是吴乃娟,幸亏找到了你。”
  “吴小姐,请即随我们去救人。”
  乃娟目定口呆,这是甚幺节目?
  “吴小姐,事不宜迟,在警车上才与你解释。”
  乃娟取了件外套匆匆随他们出门。
  在车上,警察对乃娟说:“吴小姐,你还记得赵林子柔吗?”
  乃娟一时没想起来。
  女警叹口气,“她丈夫是我们同事,最近不幸殉职 --- ”
  乃娟呵一声,“我知道这位太太,她怀着遗腹子。”
  “正是她。”
  “她怎幺了?”
  “她静坐十八楼天台上,随时会跳下来。”
  “甚幺?”
  “吴小姐,她指明要见你最后一面,要同你说几句话。”
  “她仍然怀着孩子?”
  女警双目润湿,“她腹大便便,随时临盆,猜想是压力实在太大,故想轻生。”
  乃娟亦泪盈双睫。
  “做人真不容易。”
  大家都哽咽了。
  “吴小姐,请你尽力而为。”
  乃娟忽然觉得肩上像压着一担砖头,她不由得喘气。
  车子驶抵一幢住宅大厦,幸亏时间尚早,途人还未发觉有好戏上演,乃娟跟着警察直上天台。
  她看到赵林子柔坐在栏杆上,稍一倾前,母子即粉身碎骨。
  乃娟觉得唇干舌燥。
  谈判专家走近,“是吴小姐?林子柔情绪反常稳定,似乎有必死之心。”
  乃娟走近,“赵太太,你找我?”
  赵林子柔转过身来,晃一晃,乃娟吓出一额冷汗。
  她露出一丝微笑,“吴小姐,你好。”
  乃娟轻轻说:“大清早,吃过早点没有?有甚幺话,慢慢同我说。”
  身后有人递来两支营养奶。
  乃娟把一支轻轻放到林子柔身边,自己喝另外一支。
  乃娟今次才明白甚幺叫做食不下咽。
  林子柔非常瘦削憔悴,更加显得腹部隆起。
  乃娟问:“预产期近了吧。”
  林子柔低下头,“是,原来就是这一两天。”
  “怎幺不见你母亲?”
  “刚才由警察带走,她呼天抢地,使人心烦意乱。”
  乃娟笑笑,“大多数老式妇女都容易激动,遇事光叫不说。”
  “她一直希望我重头开始,她不支持我把孩于生下。”
  乃娟微笑,“生儿育女何需人支持。你有职业有收人,有足够能力支撑大局。”
  “但是我觉得孤独害怕。”
  “谁不怕生关死劫,相信我,我有一个朋友,剖腹生产之前请众姐妹吃最后的晚餐。”
  “你的朋友真有趣,早些认识你就好了。”
  “子柔,此刻也未迟。”
  “吴小姐,你一定觉得我喜欢做戏。”
  “我不会那样想,人不伤心不落泪,谁会愿意担纲演出丑角,你不过是钻了牛角尖,来,我找人陪你进产房。”
  不远之处传来妇女凄厉哭叫声。
  林子柔说“那是家母,动辄那样大哭。”
  “的碓扰人,但是,也毋需惩罚她,离她远些便可。”
  林子柔转过身去看着街上,身体又摇了一摇。
  乃娟觉得腿酸,天台上风劲,吹得她手足冰冷。
  “子柔,下来。”
  “吴小姐,多谢你来,与你说过话,舒服得多。”
  她有所行动。
  乃娟不知是甚幺地方来的勇气,飞身扑前,双臂紧紧箍住林子柔,把她拉进来。
  两旁警察见状,出手援助。
  大力扯动之间,林子柔手臂脱臼,大声呼痛,但是身体倒在天台砖地上,安全了!
  大家松一口气,护理人员立刻赶过来。
  这时,才看到林子柔下身全是鲜血。
  记者群闻风而至,奔上天台拍摄。
  乃娟在百忙中把外衣脱下,罩住林子柔头部。
  她握住她的手,“无恙了,子柔,我陪你到医院去。”
  她推开记者,护着孕妇离去。
  有人伸手过来想掀去子柔头上外衣拍摄,被警察喝骂:“他日阁下遭遇也相同。”
  记者不忿答:“公众有知情权。”
  在救护车上,看护说:“这位女士,你左臂不妥?哎唷,臂骨折断了。”
  乃娟被她提醒,才觉痛人心肺,眼前一黑,失去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