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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样的人?”非羽侧头思忖了半晌,“嗯,很潇洒吧……我不太会形容。他说他叫李洵。”

  “李洵?!”止境一骨碌地坐直身,面带惊讶。

  “怎么了?”她的反应让非羽大惑不解。

  止境向遥远的记忆探寻着,“非羽姐,你还记得在大学时,有一个男孩子总是跟在你身边吗?你老是把人家视为仆役般使唤来使唤去的,我记得那个男孩就叫李洵。”

  “我哪里把他使唤来使唤去啦?”非羽不认同地吐了口气,“再说如果是那个李洵,我当然记得,只是那家伙和今天这个人,绝对不可能是同一个人。”她斩钉截铁的说。

  怎么可能会是同一人嘛?她思及那个记忆中极端自卑怯弱、一脸可怜虫状的人物,无论如何也难以与傍晚那自信洋溢的身影相联系。

  “真的不可能吗?”止境有些怀疑。

  “不可能。”应该是不可能的吧?纵使岁月如何流转,真能将一个人的本质全面改变吗?只是非羽不明白,存在于自己心里,那薄弱的熟识感应该做何解释?

  或者,他们真的曾经相识?那又会是什么缘故促使他有这样的改变?非羽不懂,也无法明白。

  ???

  李洵,每当非羽记忆起大学时代的这个人时,没有一次例外的,她眼前随即浮现那高大圆肿、行动迟缓的身影。其实他不是有什么缺陷,但她总觉得他是个自卑内向而怯懦的人,似乎永远躲避着人群,逃避任何可能被注意的机会,隐藏在属于自怜自伤的象牙塔里。

  她弄不懂这个人,不明白那家伙畏畏缩缩在害怕什么?不了妥怎么样的一个人可以卑微地承受众人的闲言闲语?不清楚是为了什么,他否定自己的一切、放弃反抗错误待遇的权利?非羽完全不能理解。

  在她的世界里,争取、抗辩、拒绝、谈判、声明,是赖以生存的方式。她太早明了如何挑战自己反对的、争取自己期望的、甚至背离自己厌恶的一切。就是因为如此,她有电认识李洵,出自于好奇、不解和尝试。她亟欲探知他的忍耐极限,亟欲探究他会如何展现自己的情绪。

  止境曾说她把人家视为仆役般使唤来使唤去,其实她并没有这种心态。她只是把报告笔记扔给李洵负责,学会的活动计划、社团的公关活动也一并委托,加上练舞时候递茶水和毛巾等杂务吧。只是李洵从来没有反抗过,就这样逐渐成为她身边的仆役,毫无性格可言。

  真是个难以理解的人。非羽摇了摇头,重心陡然一偏,整个身子直向斜后方滑开,在她没来得及反应前,身躯已摔撞向木质地板,巨大的声响和疼痛感立即窜升。

  好像是硬被人由回忆中抽离似的,卧倒在地面的非羽愣愣地望着被她所惊吓而围上前的舞者们,这时她才想起自己是在练舞。

  “非羽姐,你要不要紧呀?”抢上前来的玎妮面露担心,急切地问。

  “嗯。”非羽匆匆地点头,感觉自己尚未完全与现实联系上,而有种奇异的漂浮感。她曲起腿坐在地板上,深深吐了一口气。

  “兑非羽,你在干什么呀!”从教室一角赶来的老师,原先在一旁单独指导昨晚才抵达的李洵,在看见非羽这严重失误时,忍不住出声责骂,“从早上开始,你已经心不在焉很久了,我不管你有什么事,不想专心跳就可以出去了。”

  “我不是——”非羽原想解释什么,却又陡然止住。她太了解老师的脾性,毕竟跟随了十多年,对于那种恨铁不成钢的心情不会不了解。只是她真的心不在焉很久了吗?她丝毫没有这样的警觉,像是受了止境昨晚言谈的影响,思绪不受控制地追想那些遥远的种种。

  “算了,你今天可以休息了。”终究是心疼自己一手拉拔的学生,老师不想追究地说。

  “对不起。”非羽愧疚地叹了口气。她罕有这样的错误,只是天晓得今天的脑子犹如凝固的橘子果冻,不明不白、不受控制。她眨了下眼,正要伸手抹去额上流淌下的汗珠时,一只修长的手递向她。

  非羽抬起头,迎上李洵不带任何表情的面容,她没有伸手,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她困惑地启口,“请问,我是不是曾经……”

  “什么?”李洵浅浅地笑,他有些满意地想,总算让那一向对人、对事迟钝的非羽注意到他的存在,甚至造成了她的困惑与分心。

  “不,没什么。”在思及自己即将脱口的话语时,她不禁又犹豫了。他们怎么可能曾经见过面嘛?眼前的这个人绝对不可能是从前的李洵,或许身高相似、五官神似,不过神态、气质无一称得上熟悉。

  想必是她多心吧。非羽揉了揉太阳穴,不再多说话地越过眼前的人群,疲惫地走向淋浴间。

  她扭开水龙头,哗啦啦的水流如雨般冲激而下,洗去一身黏腻汗水,她松开发髻,沾湿的长发犹如黑绒似的瀑布。非羽合上了眼,静听着水流声。再睁开眼时,墙壁上成排的镜面布了层薄薄雾气,伸手涂抹却意外地想起一件遗落已久的往事。

  那是毕业当天的事吧,在熙来攘往的校园里,李洵拦下了她。详细的对话她已记不太清楚,却依稀得以勾勒出那盛夏晴朗的天空,金黄耀眼的阳光,如棉絮般轻盈的云朵铺布其上,干净而清爽的空气里吹袭着辛香的樟木气息。那是个很舒服的日子。

  “我只有一个问题要问你。”那一天的李洵像是把自己逼到了极限,非常努力而显得艰难地对她说。

  “什么事?”她以一贯漫不经心的口吻问道。

  “我……我想问……”记忆中的李洵一双眼里满是莫名不安与紧张,话语间颇多支支吾吾。“我想问你……问你当初为什么……为什么要认识我?”

  “为什么?”非羽被这个奇特的问题弄得有点困惑,侧头想了半晌,才不以为意的说:“因为好玩吧。”

  “好玩?”李洵咀嚼着这两个字,神态中意外地有些落寞,若有所思的低喃:“因为好玩?”

  “对呀!因为看你老是缩在角落,总觉得很怪,像你这样的人怎么会来念法律系?不是很好玩?”非羽坦率地回答。就像她一向的作风,率直而不造作。然后,她看见置身阳光下的李洵紧锁的眉毛与唇畔浮现了浓浓的阴翳,如同骤然抽去神采的木偶,忘了应该填补上什么地虚置着。

  “因为好玩,是吗?”他不是询问,而像是自语。空间里只留下纯净的寂寥,那些应该存在的声音被吸入无尽的墙里,没有终止地在意识之外游荡。

  先前没有留意,而今回想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一种微弱的感伤?是因为没有机会明白对方落寞的原因?或是因为看见对方的阴霾而稍有介意?事到如今,她也不可能弄清楚了。

  非羽换上衬衫和牛仔裤,湿漉漉的发丝仍淌着水滴,她把被汗水濡湿的舞衣浸泡在盛了水的脸盆内,弯身在洗手台内轻轻搓洗。蓦地,外头响起一阵惊呼声,不明就里下,她困惑地走出淋浴间。

  惊呼声的根源,来自被若干舞者围绕的中央。李洵正回身旋转着,如此专注而潇洒自若。那被流淌的汗水所浸湿的发丝直甩上了面颊,单薄衣衫透湿中,匀称而近乎完美的肌肉线条展露无遗。他是那么高挑修长,英挺光彩,令人不忍移目。

  非羽呆愣了,沉默地注视他凌身而跃,侧旋后轻盈地降下,动作利落精准,她心里浮现一抹钦佩。

  “非羽姐,你这样会感冒的。”抢进她恍惚意识中的,是递来毛巾的玎妮。她指着非羽身上被头发滴湿的衬衫,有些无奈的提醒着。

  “谢谢。”非羽回过神,含笑地点点头。再抬起头时,才发现一伙人已围绕在李洵身旁,热切交谈着。

  “李洵,你跳得真好,和非羽不相上下。你练习了很多年吗?”

  “不,大概五、六年时间。”李洵伸手将透湿的发向后梳,目光直越过了人群,停伫在非羽身上。他看到了她适才惊讶的神情。非羽是不会知道的,六年前那个被她视为好玩、奇异畏缩的男孩,是花费多少时日减轻体重、锻炼身躯,又是如何咬紧了牙根日夜练舞。

  “五、六年?那你真的好厉害哪!”

  “哪里。艺术这种东西不投入全部心力是不行的,只要全心专注,应该是不会太糟的。”李洵尽可能平淡地说,目光没有一刻离开过非羽。那个女人不会明白她曾经伤害他有多深,像是存在的价值全然受到摧毁,只残留下玩笑性质。所以这一次,他会让她刻骨铭心的记住他。“我说得没错吧?非羽。”

  “嗄?”一手仍擦拭着发丝的非羽,思绪全衔接不上,只能愣愣地望着一迳注视她的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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