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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荆永旭又指另一个木桶。「再听听看这个。」

  苏笙凝听,这个声音比较沉。

  荆永旭说:「这层放着的,是用妳剁碎的水果酿的酒,它们发酵,会发出声音。」

  谜底揭晓!原来他酿酒。

  苏笙望着成排木桶,它们各自发声,仿佛里面孕有生命。

  他解释:「借着酿酒的过程,人会平静下来。所以妳可以把对弟弟的怀念,那些痛苦的心事,酝酿在酒酿里,让它们帮妳沉淀哀伤,再让时间制造它们,变成香醇的酒,它们会安慰妳。」

  苏笙呆着,听着喧闹的声响,它们争先恐后说个不停,个个牢骚满腹。

  荆永旭走进屋,拿一瓶酒给她。她接过来看,颜色晶莹,瓶身标注制造日期、出产地,用日文泰文及中文标示,制造厂商!「云」,有联络电话、制造成分。

  她打开软木塞,闻到熟悉的香味。「这是你送我的酒。」

  「是,柚子酒。很少人会用柚子酿酒,泰国的柚子特别甜,很适合酿酒,喝了对身体很好,柚子酒有镇静、破滞、发汗、去邪气的功效。」

  他又说:「云是制造商的名字。我打算做有机酒的生意,供应饭店顶级客群。所以先在劭康采购,藉采购的工作,认识当地农民,建立人脉。」

  「为什么想酿酒?」

  「酿酒的过程,可以使人平静。」

  「你需要平静?你够冷静了。难道你有心事?你痛苦?」她完全看不出来。

  他云淡风轻地说:「都是微不足道的事。」他深情地注视着苏笙。「除了我,妳是第一位品尝『云』的客人。」

  当初的心意说不出口,便送她亲手酿的酒,借着酒液,暖她的胃,慢慢发酵。好象这样,他们就有了一点缠绵的关系,他的爱太间接。

  人事如飞尘,之前这会令苏笙好感动,此刻,它令苏笙心痛。她实在怕了,她不要与谁建立感情,情感都是牵挂、都是包袱,最后都不敌命运的变化。与其如此,倒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有交集。

  她,累得无能去爱。

  荆永旭看着她,意有所指地说:「妳不是说喜欢喝吗?我可以一辈子酿给妳喝。」他希望苏笙好好地活下去,他愿意呵护她,守护她。

  她低头,眼眶红,声音哽咽。「你怎么知道你可以陪我一辈子?」她松开手,酒瓶砸个粉碎。碎裂声刺耳,酒香袭人,她的话却绞痛了他的心。

  她残酷道:「不用刻意感动我,我没一辈子,我不想活那么久!」说完,转身跑了。

  荆永旭看着她离开。

  风拂着树,枝叶沙沙响,木桶里的酒,一声声发酵。每只酒桶藏着他的心事,那是他寂寞的呼喊。

  荆永旭怅惘,他们已错过相爱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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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笙回去,看见住处外,有名妇人徘徊。妇人衣着名贵,化着浓妆,但掩不住面上的憔悴,亮红色的口红,在那张削瘦的脸庞上看来异常凄艳,像是想强留住什么,极不自然。

  苏笙正要进屋,被妇人拦住了。

  「妳是……苏小姐?」

  「是。」

  周云打量她,心想——她应该就是儿子喜欢的女孩,苏笙。

  这女孩教周云意外,她朴素得像女大学生。穿雪色无肩T恤,露出两只细白胳膊,穿洗到泛白的牛仔裤。清瘦的她,两只眼黑亮锐利,嘴抿成一线,像跟谁在呕气。

  「妳找谁?」苏笙问。

  「我是永旭的母亲,周云。」妇人自我介绍,随苏笙进屋。

  来到客厅,周云坐在沙发,双眼仍直盯着苏笙,像在研究着什么。

  苏笙道:「伯母,妳慢慢等,他等一下就回来了。」

  「没关系,他不在更好。」周云拍拍身旁位置。「陪我聊聊,好吗?」

  「我想回房了。」苏笙没心情应付长辈。

  周云忽然说:「妳弟的事我听说了,很遗憾。妳的脸色很差,请节哀。」

  周云口气诚恳,苏笙却觉得那刻意悲伤的口气有点虚伪。苏笙看她一眼,就走向房间。

  周云又说:「我有事拜托妳。」

  苏笙站住了,回身看她。

  周云挑明来意:「请妳劝永旭回劭康,听说他离职时,夫人要他签署放弃继承的文件!妳知道那是多大一笔钱?永旭是荆劭的儿子,法律保障他的权益,他没必要放弃。」

  原来如此,这是他们家族间的恩怨。苏笙说:「伯母,这不关我的事。」

  「妳帮帮我,永旭他不听我的……」周云看着苏笙,黯然道:「我是为他好,他就是不明白……他把妳带来这里,可见有多重视妳,帮我劝他好吗?」

  「既然他不想留在劭康,甘愿放弃继承权,代表他有自己的想法。」苏笙忍不住替荆永旭说话。

  「他在跟我呕气,他不知道自己损失什么,离开劭康他能做什么?」

  苏笙纳闷,回道:「他有自己的事业,怕什么?」

  「什么事业?」

  苏笙扬眉,奇怪地瞪着她。「妳不知道?他做酿酒的生意,酒厂在附近,名字叫『云』。」

  云?周云愣住,抚额叹息。「他……他没跟我说。」她看苏笙一眼,又心虚地低头笑了笑。「妳也知道那件事吧?他一直把我当敌人,不过……这是我的报应。」

  苏笙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他可以气我,但没必要葬送自己的前途,他应该要捍卫自己的权益。」周云起身到酒柜前拿酒喝,不小心碰落酒杯,杯子砸碎了,她蹲下收拾,又不小心割伤手指,划出一道血口。

  「妳去坐,我来弄。」苏笙拿扫把,扫走碎片,又拿抹布,蹲在地上,擦拭干净。

  周云按着受伤的指尖,颓然坐下。「妳……也看见那道疤了?」周云盯着苏笙瞧,自暴自弃道:「怎样?也觉得我可恶?」

  「妳指的是永旭左胸的疤痕吗?」

  「妳看见了?」

  「是。」

  周云冷笑。「他都跟妳说了?说他有个多糟的母亲,多狠心的妈……」

  「他说是骑脚踏车摔伤的。」才说完,看见周云讶然的表情,令苏笙心里的疑惑更深。「不是吗?」她胡涂了。荆永旭撒谎,为什么?

  周云的眼睛红了,她哽咽道:「那是我拿刀划伤的。」

  她的话令苏笙惊愕得说不出话,她愣愣地瞪着周云。不敢相信有母亲会伤害自己的骨肉。

  周云别开脸去,又灌了一大口烈酒。「是我弄伤的。当时他十二岁,我和他爸争吵,一怒之下,拿刀划伤他,我是想吓他爸……因为他要跟我分手,我慌了,我不知道自己在干么……我做出很可怕的事……我很可怕吧?」

  苏笙转身大步回房,她坐在床上,震惊极了,心跳得很响。

  有这种事?

  苏笙思及之前在酒厂对荆永旭说的话,她惭愧得想咬掉舌头。他有这么阴暗的过去,他是怎么熬过来的?他怎么有办法保持那么平静的面容?被至亲的人伤害,他怎么还有办法轻描淡写地说谎?他表现得那么轻松,不像背负着巨大痛苦,他一直那样镇定,以至于她误会他的人生是风平浪静的。

  苏笙既惭愧又心疼。

  先前在酒厂,他建议苏笙酿酒,他说,酿酒可以使人平静。苏笙慌乱地想着,当时……当时她怎么回答的?

  「你需要平静?你够冷静了。难道你有心事?你痛苦?」

  是,当时她这么抨击他,而他只是云淡风轻地说:「都是微不足道的事。」

  苏笙垂下肩膀,倒卧在床。

  荆永旭、荆永旭……她在心里默默地念着这个名字,在那副平静的脸容里,竞有着这么难堪的过往。一想到他背负的伤痛,苏笙的心便尖锐地痛起来。他当时还只是个十二岁的男孩啊,他怎么熬过来的?

  这段日子他一直想帮她振作,帮她消灭痛苦,她却对他咆哮,骂他不懂,怪他不懂她的哀痛。

  当时,面对她任性的咆哮,荆永旭心里什么感受?他竟然隐忍着,也不辩驳……

  凌晨二时,荆永旭回来了。

  他为什么在酒厂待那么久?是因为她吗?她的行为伤了他的心。

  黑暗中,苏笙凝听他的脚步声,客厅传来周云喝醉了模糊的话语。房门开开关关,她猜荆永旭扶母亲回房了,最后,客厅静下来。

  他去睡了吗?

  苏笙走出房间,来到客厅。

  客厅暗着,往露台的落地窗敞开着。露台长椅上有人坐着。那背对着她的巨大暗影,看起来好落寞,它即刻揪住苏笙的视线,拧紧她的心。

  苏笙看着他,这么晚还不睡,他在想什么?

  月光映着屋前大树,暗影筛落在他的肩膀,晃荡着。苏笙的心,也在摇动着,眼里的荆永旭不停放大,那堵沉默的暗影痛了她的眼眶。她静静伫立在他身后,静静听着风拂动树梢,发出低哑的沙沙声。夜阑人静,心正热着,热烈地跳动着。

  苏笙嘴唇轻颤,心中有话,却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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