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不能回头了,只能向前走。
她走进了森林里,放弃了平时上山时走的那条道路,也就是说,她终于脱离从山上冲流而下的滚滚浊水。
森林里,浓密的树叶是很好的遮蔽物,挡住了大风大雨。
虽然,在黑夜里剧烈舞动的树枝,其实更像个狂笑乱舞的妖魔,但比起刚刚的路,真的好走多了。
于是依斐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往前走。
树林里被风雨吹折的树枝不断地阻碍她的前进,湿滑的草地让依斐跌倒了好几次。
而树上不断掉落的树莓,正是依斐和翔文上山来玩时常吃的零食。
突然,一声巨大的雷声轰响,让依斐吓了一大跳,她还来不及反应时,突然一道大闪电向她前方的大树袭击过来。
依斐发出无声的尖叫,拔腿就跑,但脚步跌撞,路面湿滑,她一不小心滑倒,随即向山坡下滚去。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在森林里的树洞中。
风从四面八方吹进来,在小小的空间中回绕,像极了吹奏得很难听的哨笛声。
翔文心里很害怕。
虽然在大樟树的保护下,风和雨都吹不进洞里来;而沿着山坡流下的水,也被交缠的藤蔓、草根等阻隔在外,所以在这个树洞里是很安全的。
但是,洞里很黑,甚至带着些寒意。
翔文缩起身体,紧紧地抱着自己,然后闭上眼睛。他觉得很冷,但其实更令他觉得寒冷的,是今天爸爸看他的眼神。
一向疼爱他、喜欢抱着他,说着「翔文是爸爸最心疼的宝贝」的爸爸,在晚上陪妈妈煮大餐时,突然接到一通电话。
那时,在接电话之前,他还对爸爸笑着说:「爸爸,今天我们来唱依斐改编的生日快乐歌好不好?」
但听着电话的爸爸身体突然僵直了起来,拿着电话筒,回头看着他。
那眼神,翔文至今都不会忘记,他楞住,不解地跑去爸爸身旁,摇着他的手。
「爸爸……」
爸爸摔下电话,突然一把将他抓了起来,往埕院丢了出去。
「你不是我的孩子!不要叫我爸爸!」爸爸大叫。
他被摔了出去,跌得很疼,膝盖顿时破皮流血。他痛得哭了出来,但一抬头,爸爸正用着恐怖的眼神朝着他走来,他害怕得缩起身子,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
妈妈听到撞击声,冲了出来,阻止爸爸,爸爸又一巴掌重重打了妈妈一下,高声叫骂了起来,桌上那为他而准备的大蛋糕也被打翻了。
大姑丈、姑姑——依斐的爸爸妈妈都出来了。
翔文完全吓住了,为了爸爸的话和眼神。
我不是爸爸的孩子吗?
怎么会?
我不是尹家的孩子吗?
那我是谁的孩子?
他鼓起勇气,哭着走向爸爸。「我是爸爸的孩子!我是爸爸的孩子!」
但他还没接近爸爸,就被大姑丈——依斐的爸爸给抱了起来,又放到了埕场上。
依斐的爸爸蹲下身子对他说:「翔文,你爸爸有点事,你乖,到依斐的房间去找她玩好吗?」
翔文不愿意,挣脱出大姑丈的手,想跑向妈妈。但他远远看着妈妈泪流满面,想张开口叫妈妈,但妈妈只是将头埋在手掌中,完全不看他。
奶奶来了,他抓住奶奶,奶奶似乎有些为难,用着陌生且疑惑的眼光看着他。
他松开手,看向周围的大人们,所有所有的大人,都用着奇异的眼光看着他。
翔文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
他立刻转头跑到右护龙,想去找依斐。
依斐是孩子的头目,她最聪明,一定可以告诉他答案的。
但他找不到依斐。所有的小孩、所有的玩伴,都奇怪地不见了。
连依斐也不要他了吗?
一堆叔叔姑姑们都在正厅,连一向和善的三姑姑也用悲凄的眼神看着他,伯母们都在窃窃私语着。
他一个人站在大埕场中,没有人来理他。
怎么才一通电话,怎么爸爸妈妈才吵一架,他就不再是这个家的小孩了?
那是不是……以后他就不能待在这个家,不能做依斐姊姊的护卫?也不能和依斐在一起了?
翔文没有多想地转头直往后山的秘密山洞冲去。
他想躲起来,躲到只有依斐能找到的地方。他走上山时天还没黑,等一进森林里,风雨就开始大起来了。
翔文找到了樟树洞,躲在里面,无声地哭了起来。
哭着哭着,天已经完全黑了,外面的风声也愈来愈大。
他又饿又冷又害怕,连眼睛都哭肿了。翔文近乎绝望地将头埋在膝盖里。
连依斐也不会来找他了吧……
突然,他听见树枝断裂的声音,他立刻紧张地挺直身体,侧耳倾听。
他听见雨水溅起来的声音,脚步走过草地的声音,他感觉好像有什么大型动物在接近。
野狗吗?还是熊呢?
听爷爷说以前在这里捕捉过熊的。
翔文更害怕了,但这空荡荡的洞穴里,找不到可以当武器的东西,连根树枝都没有。他只好尽可能地将身体躲在洞穴的最深处。
突然从树洞中的一侧,一张黑色的脸探了进来,但他看不清楚那是谁。
「你果然在这里!」
这张黑色的脸钻进了树洞,全身脏兮兮的,从头到脚到处都沾满了落叶杂草和泥上。
这声音是……依斐姊姊?
但那张脸……
依斐将小背包取下,将背包里的东西全都翻了出来,果然找到了一支手电筒。依斐立刻将手电筒的灯打开。
出现的仍然是一张沾满黑泥的脸。
翔文呆呆地看着依斐。
「你的脸……」
依斐楞了一下,用手将脸擦了擦。「我刚刚在山坡上跌了下来,跌到了一个泥巴坑里。还好是跌在那里,我才没受多少伤。」
依斐一面说,一面用手肘将脸擦干净。
虽然没有那样脏了,翔文却看到她的脸上一堆被树枝和石头轻划出来的伤痕。
「你怎么……」翔文吓得声音有点颤抖。
「我怎么来了吗?我还要问你怎么来了呢?不是说好今天晚上有台风,所以不上来的吗?」
依斐虽然语带责备,但还是将小背包里的零食一个一个地拿了出来。
有五香乖乖、乳加巧克力、科学面、和好几瓶的津津芦笋汁,还有生日蜡烛。
依斐打开五香乖乖,递给了翔文。「你天黑前就上来的对不对,应该很饿了吧?先吃这个。」
翔文伸出颤抖的手接了过来。
他吃了一颗乖乖,突然,大滴大滴的泪水又掉了出来。
依斐吓了一跳,立刻爬过去,闻了闻乖乖的味道。
「怎么?乖乖坏了吗?」
翔文摇头,努力想将泪水止住,但还是止不住,他只好用左手拼命地抹去泪水。
依斐有点不知所措,只好凑过去抱住翔文。
翔文一被依斐抱住,立刻大哭了起来,紧紧抓着依斐不放。
「依斐姊姊,依斐姊姊……」
依斐很少看到翔文这么大哭过,不禁慌了手脚。但她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紧紧地抱住他。
「翔文,你……你别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告诉我。」
「我……我不是爸爸的小孩,爸爸说我不是他的小孩!」翔文还是嚎哭着。
依斐楞住。
什么叫翔文不是小舅的小孩?
虽然翔文出生时她才三岁,但她还是记得很清楚。她跟着妈妈去医院,小舅一看到她就高兴地抱起她,指着保温箱里的小男婴对着她说:「这是依斐的表弟,以后他会说话的时候,就会叫依斐姊姊哟。」
「这是不可能的,你是小舅的小孩啦,你出生以后的事我都记得的。」她拍拍翔文的背,安慰着他。
「可是、可是今天爸爸把我推出来,说我不是他的小孩,我想去问妈妈,妈妈只是哭,想去问奶奶、叔叔,他们都不理我!」
她想起了晚上三合院里的情景,翔文说的一点都没错。
她也不懂为什么。但见到翔文哭得这样伤心,她要怎么安慰他呢?
「翔文,我不知道小舅究竟发生什么事,不过你放心,不管你是谁,是不是小舅的小孩,你永远是我的表弟。」
翔文抬起了脸,看着依斐。
依斐也看着翔文,用坚定的眼神点了点头。
「你永远都是我表弟。」她再次肯定的说。
「永远?」
「对,永远!」
「我永远都能和你在一起吗?」
依斐又搂了搂翔文。「永远!」
翔文看着她的眼睛,激动地点点头。
「所以,翔文,你别哭了……」她看了看周围,笑了起来。「反正,我们本来就说好要在这里过你的生日,现在就按照原订计画罗!」
依斐一面说,一面拿起火柴点着蜡烛。洞里因为没有风,蜡烛很快就被点着了。
「虽然没有蛋糕,但还是要唱生日快乐歌哟。」
她开始唱起用卡通歌曲改编的生日快乐歌,翔文被她逗笑了。
「不伤心了?」她很开心地看见他的笑容。
翔文看着依斐,突然说:「依斐姊姊,我喜欢你。」
她楞了一会后笑了,这还用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