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她!」莫十五徒劳地叫道。
「我与她谈过数次了……她总是低着头不发一语,我也拿不定她心思。」月怜终究是长大了,不再是那个一脸孺慕的小女孩儿……朱袖脸上满是愁容。
「喂!不是她啦!她没有跟我说什么啦!」这一厢还不死心地叫嚣着。
「说到底,我们如此安排对她是否真的较好?」楼观宇若有所思。
「当然!」朱袖忽显激动:「我还不知道这种地方有多害人吗?那时……那时我若不是为了救她的命,也不会把她带进……带进这里……」
「救……救她的命?」小麻姑娘怎么了?
只见朱袖神色一黯,续道:「这几年我一直在想……我这么做,真的算是救了她吗?当年我只看眼前,却没想到以后……」
「妳没做错,若不是妳,月怜今生怕是不会见到天日。」见她黯然,楼观宇手臂伸出,一瞥眼看见莫十五正盯着这边瞧,只得忍了下来,改以手掌轻置于她肩头,说道:「她只是舍不得妳,多加开导便成了。」
「什么见不到天日?喂喂喂!告诉我呀!」见两人的语气像是事关重大,自己又从刚刚开始就备受冷落,莫十五的音量已然不受控制。.
「吵死了。」声音阴阴的又带着不耐。
「嗄?」
碰!
「观宇?你把他……」
「他还病着,多休息总是好的。」
眼前一片黑,只觉得朱袖姑娘微忧的声音和师叔的冷哼声在耳孔里旋转着,渐渐愈来愈远、愈来愈远……
失去意识前,莫十五心想:「休息」跟「打昏」是不一样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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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俪人园的方位是这样的,这里是大门……」
就着青莹的月光,一只小手拿着树枝在沙地上画着线条。
「唉。」一声长长的叹气。
「梅、兰、竹、菊四座小阁分别在东南和西北边,两两相对,中间是莲花池。」
「唉。」又一声长长的叹气。
树枝继续在沙地上画着,渐渐画出整座园子的大貌。「我问过人了,十二年前园里起过一场大火。」
「唉。」叹、气、呀……
「你怎么了?」月怜抬起头,一双圆眼中闪动着疑惑。
「没什么,唉。」莫十五好哀怨地回答,话尾不忘再叹一声。
「嗯。」月怜轻应了一声,又转回了脸,专注在地上画出的线条,续道:「那场大火很厉害,当时被烧坏的三座楼无法修复,现在的梅兰竹菊四座楼全是新建的。」
莫十五微恨地瞪着她侧脸。
自己那么故意地、用力地、愁眉苦脸地叹了半天的气,她居然还真信了那句以一声重重长长叹息为结尾的「没什么」?
而且还没发现他正在瞪她!
「当年是一边拆烧焦的旧楼、一边赶建新楼,所以说旧楼与新楼的位置并不重叠。也就是说……」月怜用树枝在沙图上点了几点。
莫十五决定不玩欲说还休、放线钓鱼的把戏了--又钓不到!
「小麻……不,月怜。」
「什么事?」她没抬头,秀眉却微微蹙起。刚刚好象又听到小麻什么的……
「妳为什么……」打开天窗。
「嗯?什么?」
「妳为什么要骗我拒绝师叔的条件?」说亮话!
莫十五呕死了!当他知道师叔开出的条件是「带月怜离开俪人园」时,他立刻感觉到自己饱受她的玩弄。她居然用那么楚楚可怜的模样算计纯情的自己……呜!他的心好痛。
而且她这种行为太奇怪了。他可是非常愿意负起照顾她的责任啊!一般女子不都希望能待在心爱的人身边吗?
她奇道:「我哪有骗你?」她只是求他而已。
「当然有!」莫十五的心灵因疑惑而感到受伤。
「怎么说?」月怜双手抱胸,直直盯着他。
小麻姑娘的眼睛好亮、好清澈啊……莫十五吞了一口口水,调整了几次呼吸,才开口道:「妳不是……吗?为什么不愿意……呢……况且朱袖也同意……所以不算……那个……不算私……私……」
「喜欢」、「跟我走」、「私奔」几个词儿虽然卡在喉间没说出来,莫十五还是羞红了脸,一句话结结巴巴咕咕哝哝的说不全。
「……听不懂。」月怜看着他,觉得很有趣,记忆中只有喝醉的人才会这样又脸红又结巴的。
「总……总之!」莫十五挥挥手,企图藉此挥掉一点无措,正色道:「这里不是好地方,朱袖也一直想送妳走,妳真的不想离开吗?」
月怜极不愿意触及这个话题,她别开了头,竟不搭腔,手上树枝在沙地上不停地乱画。
莫十五皱起了眉。
病愈这些天躲在俪人园里,看多了妓女们与恩客周旋算计,看多了那些毫无真心的谑笑放浪,他虽然自小跟师父住在递远的小镇里没见过多少世面,却也知道一个年轻女孩儿待在这样送往迎来的地方,绝非良久之计。
一想到月怜那双清澈的大眼可能一辈子沉在这个酒香淫语四溢的院落之中,莫十五竟感到一股深深浓浓的恐惧。
「不要不说话!妳难道没有想过吗?妳……妳是个姑娘家啊!真要一辈子待在这种地方吗?」见她有意回避,他不禁着急了起来。
「……我长得丑,不会有客人要我的。」她自欺欺人的抚上满布麻斑的脸颊。
「哪里丑了?」莫十五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话尾一落,接续的是一阵由愕然和无措交织而成的沉默,
察觉到月怜见鬼似的目光,莫十五没来由地烧红了耳缘。他不觉得她丑呀……那些麻斑是碍眼了点,但……但他非常喜欢她那双圆圆的眼睛啊。
月怜圆睁大眼,愣了一会儿,才慢慢地回道:「当然丑啊……一脸的麻子,谁看了不害怕?我自己照镜子都常常吓到呢。」
「就没吓到我。」莫十五语音闷闷的,不喜欢她如此自贬。
「……别说这个了,你看,我画的图都乱了……」
月怜忘了那是自己方才画乱的,她强振精神,不自然地笑着,伸掌把沙地上一片零乱的线条胡乱抹去。
「别……」见她的手掌在沙地上用力抹着,莫十五直觉地伸手阻止,话还没出口,微糙的大掌就这么把她的小手握进了掌心。
「你……」月怜全身一跳,被握住的手还来不及挣动,就感觉到他五指缓缓松了开。
让她的手躺在自己掌心,莫十五用另一只手轻轻拂去她掌上的沙子,心疼地发现她柔软的掌心上正泛起几道红痕。
「沙地粗糙磨手,这样会受伤的。」
他的手掌很大,也很温暖。
这次,换月怜烧红了耳根。
第四章
屋里灯火通明、笙歌缭绕,充斥鼻间的除了酒香菜香脂粉香,还有一丝腐败的味道。
月怜神色淡然地拧紧了眉。
「咦?这个端酒的小姑娘……模样儿顶不错嘛。」
微醺的寻芳客笑弯了眼睛,带着酒气的语音像从石磨中渗出来的豆浆一样涩滞黏腻。
「子钧兄喝多了,被酒花了眼啦!」
「小姑娘一脸的麻子,还说她模样儿不错?」
「说我醉?喂!妳过来!让他们瞧瞧,瞧我醉是没醉!」
显然是醉了的「子钧兄」不服气地转头叫道。
「子钧兄这回真杠上啦!」
「哈哈……可别把小姑娘吓着了。」
「小姑娘,过来呀!让咱们看看子钧兄是否真的醉了!」
端着摆满了空酒壶的托盘站在门边走不出去,背对着一厅子轰笑的男客,月怜微微抖着,僵直了背脊。
「楞什么?过去呀!」听见厅里客人鼓噪,一直守在门外的朱九妈在月怜手臂上捏了一把,催她进去。
今天厅里时大宴可是难得的好阵仗,城中首富江家大公子明日就要成亲了,友人们今晚在俪人园为他设宴祝贺,厅里十来个座上宾,没有一个不是富家子弟。
十几株摇钱树种在厅里,哪里得罪得起?这丫头竟背对着客人呆站!
「瞪什么瞪?妳这般丑,能被丁公子看上可是妳的造化!快进去!」见呼喝不动,朱九妈不客气地伸手抢过月怜手里的托盘,另一只手趁势把她推进厅里。
「过来呀,走近些……」丁子钧对着她猛摇折扇,招呼她过去。
「还不过去,作死么?」
见月怜仍是直直站着,朱九妈低声咒骂,大步上前,鸡爪般干枯的手用力掐住她细瘦的手臂,半拽半拖地拉扯着她前进。
待走到酩酊的众男客跟前,朱九妈已如翻牌般挂上了满满的笑脸:「哎呀,见笑见笑,这丑丫头脸嫩得紧,妾身教儿无方,爷儿们可千万不要见怪!」
男客们又是一阵轰笑。
「无妨无妨,千呼万唤始出来,不也是一种风情?」
「只少了琵琶遮面!」
「小姑娘脸蛋不好看,倒是懂得作态……」
她被欺负了!
躲在窗外树上的莫十五义愤填膺,只想踹破窗子冲进去痛揍那些烂醉的色胚,哪知身形稍动,却被人从后面揪住了衣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