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姐姐、妈妈,小丫头洗好澡了,」梅儿在门口唤着。
「嗯哼,快牵过来。」让老娘好好验一验。
然而,朱九妈的如意算盘在看见洗好澡的月怜时,全都落空了。
「……我……这……那……她她她她……」
朱九妈瞠目以对,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是怎么回事?
小、小丫头,竟然长了满脸的麻子!
「来,叫姥姥。」朱袖亲热地搂着小麻子,对鸨娘抽搐的面皮视而不见。
「姥姥。」
「嗯……嗯嗯……嗯哼……」
朱九妈绷着脸皮,心里在大声号叫着。
她的计画、她的梦想、她的花魁王朝啊啊啊啊啊--
第二章
「怎么?还有话要说吗?」
荆钗布裙的美艳女子扬眉斜视,望向站在门边的少年。
「……那个,再多透露一点吧……这样没头没脑的,实在……实在是……」
啪!美艳女子原先拿在手中缝的布靴,转眼间已黏在少年的脸上。
「实在是怎样?男子汉大丈夫,一句话都说不全!」
「……」少年无语,哀怨地拿下脸上的布靴。
话没说完,就遭到布靴砸脸的待遇了,那句接着的「强人所难」要是真说了出口,谁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不讲话?」美艳女子秀眉扬得更高,目光凌厉地瞪了过来。
「师父教训得是,徒儿受教了。」人要识时务……少年恭敬地抱拳作揖。
「知……知道就好。」
眼见徒儿姿态如此谦卑,美艳女子三丈高的怒气一下子消了二丈半,反倒生出一股轻微的心虚。
为掩饰那已来不及掩饰的心虚,她催促道:「还不快点出发,在等什么?要是那家伙又来了,肯定问东问西,你一时三刻可走不成啦。」
来了才好。少年暗自吐舌,脸上却委屈道:
「师父只说东西放在扬州城的人力院,给了盘缠就叫我去找。徒儿初出茅庐,见识不广,线索又这么少,怕自己没有办法完成师父的交代。」
美艳女子反问道:「嗯……那你还想知道什么?」
少年抓着布靴比手划脚道:「比如说,那个东西放在人力院的什么地方啦?它长得什么模样?有多大?」
明确的问题,就比较容易回答。
美艳女子拧眉思索:「那……那是一个玉八卦,我把它埋在人力院的地下。就这样。」
「玉……玉八卦?」那么小的东西埋在地下?少年拍额暗作昏倒状,随即又恢复神智,追问道:「埋在哪边?可还记得确切的位置?」
「埋在……埋在……嗳!都十二年了,我哪记得?你自己去找呀,别想什么事都要师父帮你打点!」
美艳女子声势忽盛,理不直气却壮的叉起腰来。
「这……」少年为之气结。
无视他突出的双眼,美艳女子走近门边,伸手拢了拢少年颊边散乱的发丝,少见的爱怜自她粗枝大叶的表相下轻轻溢出。
「好啦,该说的都说了,你出发吧。都十八岁大了,该懂得照顾自己。路上小心点,早去早回,别让师父担心,知道吗?」
时光荏苒,当年流着鼻涕牵住她衣角的小鬼头如今也是堂堂的男子汉了。
她抬手轻拍他头顶,动作中略有不舍之意,少年感到一阵温暖。
「知道了,徒儿这就出发,师父也要保重。」
师父难得有温柔的时候……少年心中很是感动,揣紧了怀中师父给的那包银两,这才发现布靴还拿在手上。
「师父,布靴。」伸出双手,将那只被当作凶器的布靴还给凶手。
「你拿去吧,这是做给你穿的。」她露出微笑。
「做给……做给我穿的?我以为是做给『他』的……呜噗!」
一串话溜出口后,少年才警觉不对,急忙掩口,却吞不回已经说出来的话。
「你--说--什--么?」
「徒儿这就出发了!」
师父的花容月貌一下子变成青面獠牙,少年上半身还来不及反应,两脚却已撒开脚步朝门外飞奔,话尾消失在数十尺远处。只能隐约看见他在奔逃时,双手还维持着捧住布靴的姿势。
「呼!好险、好险!」
一路飞奔到村外的树林里,少年才敢停下脚步喘气。
「喂……」
「喝啊--」
「哇啊啊!」
肩膀忽然被人自身后拍了一下,少年吓得大叫,连带也吓到了拍他肩膀的那人,两人一起一落的大叫声,惊散了许多栖息在林里的鸟雀。
少年定神一看,来人一身儒生打扮,正是师父口中的「那家伙」,也就是自己刚才不小心说溜嘴的那个「他」。
「是你啊,别这样吓人好不好?」
儒生手抚胸口,似是惊魂未定:「谁吓谁啊?」
「嗯……啊啊……」少年想起师父说的「别让那家伙知道」,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见少年频频左顾右盼,儒生叹了口气,道:「不用花心思想理由搪塞啦,我都听见了。我从村里一路跟你到这儿,见四周没人了,才出声唤你的。你师父她真是……真是……唉,她就是不相信我!我又不贪她的传家宝……我只是……」
「那这样吧,玉八卦让你去找。」少年这可乐了。
儒生似是没听见他打的如意算盘,反倒双眼紧盯着他手上的布靴,唉声叹气道:「她还为你亲手缝靴啊……唉……」
一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对着一只手工不甚精细的布靴流露出如此羡慕的神气,此情此景,让少年忍不住想笑。
不,现在不是笑的时候。
「那你追上来,可是要阻止我?」
「不是。」儒生万般不愿地抬头瞥了他一眼,旋又把目光锁回那只布靴之上。「我是来提供线索的,我知道她把东西埋在哪里。」
「真的?」少年双眼为之发亮:「快告诉我!」
儒生拾起头,眼神迷离缥缈,陈年老调,瑶瑶弹起:
「十二年前……那天晚上,天好黑好黑,我找到了她,追到一处院落里,跟她说了一会儿话,就又不见了她的踪影……那时江湖上好多人在找她的下落,我多担心她啊……唉,一晃眼,就是十年的分离……」
原来如此,那座院落应该就是师父说的人力院了吧。
「那,师父把东西埋在哪里?」少年兴奋不已,对儒生的感叹置若罔闻。
「她把玉八卦埋在院里的东篱阁,就在左边数来第三根廊脚下。」
儒生面色忽转凝重,声音也压得极低。
他突如其来的严肃表情让少年一凛,少年收起皮态,也跟着郑重起来。
「东篱阁?左边的第三根廊脚下?」
儒生点头,仍然压低声音道:「你师父的玉八卦是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宝贝,她把它藏在东篱阁这件事,当时差点就要泄漏出来。我恩威并施的封住了所有知道的人的嘴巴,这才阻住了一场你争我夺的腥风血雨。」
「腥风……血雨?」少年话音一滞,霎时间觉得自己不该负此重任。
儒生伸手拍拍他的肩,郑重的脸色马上换成一张笑瞇瞇的面皮。
「加油吧,我对你很有信心的。对了,那布靴……可不可以给我?」
「……呃……」少年只觉得全身脱力。「要……要的话就拿去吧。」
反正只有一只,也不能穿……
看着儒生欢天喜地的捧着布靴回村,少年哭笑不得的转身,背负着艰辛的任务,迈向未知的旅程。
儒生捧着新缝的布靴,轻轻摸着靴缘上的线绳,想象着伊人的手泽犹存,一边摩挲一边微微浅笑,快走到村里时,才猛然想起一件事--
「哎呀,我忘了告诉他,那时我一把火把东篱阁给烧了……算了,反正他又不笨,应该找得到吧?」
同一时间,村里木屋中,美艳的师父正拎着另一只布靴,喃喃自语道:
「哎呀,我忘了告诉他,那块玉八卦有一尺来宽、几十斤重……算了,反正他力气又不小,应该抬得回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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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指破新橙;
锦幄初温,兽香不断,相对坐调笙。
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
不如休去,马滑霜浓,直是少人行。」
一曲唱罢,春葱般的十指在犹颤的琴弦上轻划出铿然微音。
周邦彦的「少年游」,据传是描写名妓李师师与宋徽宗夜里相会的旖旎情境。
侍立一旁的月怜适时捧上润喉的清茶。
「我最爱听妳唱这首少年游。」
男子望着眼前的美人,微醺的眼中有浓浓的笑意。
「是吗?为什么?」被他的笑意感染,朱袖亦抿唇微笑。
「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男子低吟道:「如此小心试探、迂回挽留,希望情人今宵留宿,词中温柔婉约的女儿情态,历历如在眼前。」
「你说『历历如在眼前』这个『如』字……是指眼前人不如歌中人,朱袖不若歌中女子那般温柔婉约?」
朱袖抓住了话柄,侧头瞅视着男人,出言调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