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芳小说 > 长河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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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念念见状,知道他已经不想再同自己讲话,便也识趣的退了两步,小心翼翼地收好玉佩,合什向他一拜,转身便走。走出数步,才听身后僧人淡淡地道:“往西,在榆林附近有个‘镇北台’,小姑娘如果有兴趣,不妨去看看吧。”

  榆林 镇北台长城。

  过境的寒流让天空阴沉沉的,零星地飘着些雪花。天将黑未黑。

  念念独自来到镇北台。这里已经不见白天的热闹,可是就算此时,她的心还是没有平静下来,为白天所发生的一幕而惊讶。由于念念的执意,林雨然与她通过同学父亲的关系,报了当地的一个旅游团,来到了榆林。“镇北台始建于明万历三十四年,即公元1607年,是整个明长城上最大的一座烽火台……”在导游员的讲解中,念念与大家一起登上了镇北台,五层高的烽火台的确很壮观,人们也不禁惊叹着明代长城的雄伟。“小姐,租个望远镜吧,可以看到毛乌素沙漠的风景……”台阶下的小贩见有人来旅游,不由得上前来做生意。“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沙漠么。”林雨然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她真不明白,念念怎么突然会想到这里来玩?寒天冻地,千里迢迢,不会就为了看一个烽火台吧,北京又不是没有!念念不由得笑了:“谁说的,明长城在这里弯延100多公里,有210多座烽火台呢,如果天气好,应该是可以看见易马城的……唉,只可惜现在也还就只有这一座算是保存完整的……”林雨然睁大眼睛:“你怎么知道的?你不是说你也没来过的么?”

  念念也不由得一怔,便笑道:“本姑娘可是中文系的才女,应该算是饱读诗书吧,也许在以前在哪本书中看见过吧。”“导游小姐,请问这块篇上的字是谁写的?”同行在一个团中的一位游客指着台北面的“向明”二字询问着。“是明代的陕西总兵万涂宗所书……”导游解释着。

  念念喃喃道:“意思是‘我心向明’……不过这块篇额却不是万大人的笔迹……万大人的字早已为当年的战火所毁,这字是镇关将军……后来重提的……”她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大家却都听得十分清楚,不由得奇怪地看向念念。导游笑道:“我也听过这种说法,是曾经的镇关大将军朱朝夕所提,但是这不过是民间传说而已,史书上没有过记载,历史上也根本没有这个人……我想我们还是尊重历史比较好……”“怎么会没有这个人呢?”念念摇头,却为自己突然出现的想法吃惊不已,她从来没有来过镇北台,甚至在这之前都没有听说过,可为什么会生出这样的想法,而仿佛这个想法就是在她生命中一直存在而且生了根一般……镇关将军原来是叫“朱朝夕”?朱朝夕……念念喃喃念着这个名字,那么他是谁,这个名字为什么听到了心会这样的痛?林雨然拉了拉她的衣袖,小声道:“念念,你这是怎么回事?是你听说过,还是自己瞎编的……你可别吓唬我呀!”念念深深吸了口气,故作轻松地道:“我吓唬你什么?我的事你还不知道,枉我们是十几年的好朋友了?”林雨然叹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到了五台山以后,你就有那么一点不对劲,我是了解你,可现在的你却让我越来越陌生了……”陌生?念念不由得苦笑,是啊,现在她对自己都是越来越陌生了……但她并不害怕,仿佛这一切正是她所期待的……所以,傍晚,她又独自一人来到了这里,这个似乎曾经在她记忆中出现过的地方……“塞下秋天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极目北眺,长城外,古道边,只有无定河水弯延曲折静静地流淌,只有漫漫黄沙的毛乌素沙漠孤独地屹立在那里。那片曾经草肥水美的美丽草场呢,那片曾经热闹繁华的边城贡市(注:贡市为汉族与少数民族交换买卖双方所需物品的集市)呢?那个让她找了二十几年,却仿佛等了几个世纪的爱人呢?没有羌管悠悠,没有边角连连,夜色渐浓,天地间一片寂静,念念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迷了路的小女孩,一直在寻找着回家的路。遗址的看管人员来催了她好几次了,在他们看来,她的行为可能是那么的不可思议吧,有谁会在这样寒冷的傍晚还会跑来参观,甚至迟迟不走?“就让我和它们告个别吧。”念念苦笑道,因为时间的关系,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而这里的一切,仿佛就近在咫尺,却为什么远如天涯?她轻抚着经历了无数风风雨雨的城墙,那上面有着被风化的斑驳的痕迹,有着被战争损坏过的伤痕,有着古往今来文人游客随手的留念……那么哪一样能够告诉她,发生在这里的故事,和发生于她身上的故事呢?突然,念念的手停在了一处痕迹上面。那不是风化出来的,也不是被战争损坏的,那只是一块方寸大小的不规则的凹坑,旁边还有浅浅的几个字: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苍劲有力的字体,却透露着绝望的悲伤――念念的眼泪忽然就流了下来,这几个字就仿佛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了她心底一般地痛。手指轻轻地划过,停在了那个凹坑上面。上面有着一块不起眼的黑黑的碎石,另一边的一半就像是因为自然风化而掉落了一般,便留下了一个小小的凹坑。她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了五台山上灰衣僧人所赠的残玉,摸索着放进去,刚刚好嵌进了里面。与原有的那片碎石和成了一个圆圆的玉袂――“玉袂碎了,可以再圆,那么我呢?”念念轻声叹道,忽然想起了那灰衣僧人的话:“等它们的主人来带它们‘回家’……”忽然间天色暗了下来,一阵莫名的风吹得念念睁不开眼,闭上了眼,却感觉脚下的地剧烈地震动起来,她不得不用手去扶旁边的城墙,再睁眼,天还是那暗黑得要憋出一场大雪一般的天,地也还是那青石方砖铺就的地,而手边的城墙,也还像刚才的一般坚固,可是似乎又有哪里改变了……一切,似乎又都不一样了!不远的前方亮着灯火,而在几分钟前那里还是一片漆黑,仿佛……仿佛就是导游说过的曾经是明代士兵们守城扎帐的地方;似乎脚下的第二层还依稀有人说话的声音……“谁?是谁?”忽然传来一声闷喝,陕西口音极重。

  念念不由得一惊,紧接着是一阵兵器交接的声音,四周亮起了数根火把,然后出现的是身穿铠甲、手执长矛的士兵。哦,老天!念念倒吸了口气,她虽然想知道所有发生的奇怪的一切,但却没有想到竟然是这么的“代价”——她,不会是……回到了古代吧?!

  明万历四十四年(公元1617年) 深秋延绥(今陕西榆林)城东驼山,戴兴寺

  这里曾经香火鼎盛。

  但是连年的战乱,特别是近四五年来,鞑靼人的铁骑几乎要踏破了延绥城关,能走的人差不多全都往南方搬走了后,就连热闹繁华一时的款贡城也冷清了许多,更何况是寺院呢?后山更是人迹罕至。

  这里有一处草庐,旁边是一座小小的坟茔,孤零零地立于秋风中,但却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四周还长着几株生命力极其顽强的小小野花。一个白衣僧人就站在墓旁。他站在那里已经很久了,背影是那样的孤单与削瘦,如果不是秋风吹起他的僧袍飘扬,几乎让人以为他已经成了化石。“宁王,求求您了……”于草庐几丈远的地方还有一个人,那人大约二十六七岁上下的年纪,一身威武冷凝的气势,一张石刻般刚毅的脸,但此时却毕恭毕敬地跪在那里,似乎也已经很久了。看他一身战袍,便可知他应该在军中职位不低的地位,而战袍上面的斑斑血迹,如此触目惊心,不得不让人联想到他刚刚经历过怎样的一场恶战!“阿弥陀佛……”白衣僧人没有回头,依然面向着远山,面向着墓碑,淡淡地道,“管施主,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早已不是什么王爷,贫僧法号忘尘……”管鹏听着他的话,神情一黯,这是他不下第二十次来了吧,但每次得到的都是同样的结果,他的心与宁王一般的痛呵!他不由长叹道:“宁王,您这又是何苦呢……而且鞑靼人上次已经炸毁了北城的城墙,他们扬言下个月要攻进延绥城,他们……”被称作宁王的白衣僧人忘尘忽然打断他的话:“这话你应该说给陕西总兵去听,我只是个出家人,你说这么多,与我何干?”管鹏听他如此无情的话,不由得一怔,他的脸憋得通红,他是个军人,只懂得行军打仗,哪里懂得如何与人争辩?更何况他在这世上也只服宁王一个人,眼前的人正是他的主子。他低头看着手中的信,沉声道:“前日收到了京城的消息,说是欲改立了西宫的福王为太子,现在他的手下已经在京城更加嚣张了,王爷……”忘尘回头,眼中闪过一丝嘲讽的笑意,却只是合什淡淡地道:“这等红尘俗事,又岂是我辈可以左右……”管鹏一怔,福王为人狡诈阴险、攻于心计,依仗着其母郑贵妃极受皇帝宠爱,为所欲为。宁王爷素来是最反对立他为储的,总在说如果立他为太子,无疑是将大明朝推向深渊,可是如今,难道他真的可以置大明朝的兴亡于不顾?他不理会忘尘的淡漠,又道:“信上还说,皇上甚为想念王爷,而皇后娘娘也因为思子心切病了好久,最近常常半夜惊醒大叫着宁王的名字……他们说王爷的心情他们能理解,还说……王爷为公主守了两年,应该回家了……”回家?那里能算是他的家么?而父皇想念的,也不是过一个可以任他差遣、打仗的将军而已吧,他苦笑,但闻及母亲得病,忘尘不由心中一阵黯然,也许他注定是一个不忠不孝的人。他咬牙狠下心向管鹏轻叹道:“往日种种譬如昨日已死……管施主,请转告众人,贫僧已经皈依佛门,无欲无求,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活得轻松逍遥,请他们……保重吧……”管鹏怔怔地看着他,现在的王爷这也叫活得“轻松逍遥”么?他心中的苦、眼中的悲哀连他这个粗心的武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又能骗得了谁?他咬牙道:“您……难道为了一个盈玉公主,王爷真的就什么都可以不管不顾了么?王爷说过,愿以一己之力撑得天下太平,而若是公主地下有知,知道王爷的现状,怕也只是笑您的陕隘与自私吧?”忘尘听得他说“盈玉公主”时,身形明显一震……他伸手轻抚着墓碑——大明公主朱盈玉之陵!那是他用血泪为她立起来的纪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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