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梅英摇头笑道:“忙是还好,只是我今天特地上来,主要是想趁这个空档向你报告一件事。”
见她似有长谈的意思,吕方齐站起来离开了办公桌,示意她跟着他坐到一旁的沙发上,随即拿起电话接到外头,“许秘书,待会儿冲壶香片进来。”
“你居然还记得我爱喝香片!”金梅英看他挂上电话,对他的体贴感到窝心。“还记得你刚进鸿洲的时候吧?”
“怎不记得!”吕方齐微笑。
十多年了!他的笑容还是一如第一次见面时的温和。望着吕方齐,金梅英不禁思忖。
或许很多人会认为他的微笑真诚而亲切,但其中绝不包括她。
因为,错把老虎当成虎斑猫的下场,岂是一个惨字了得?
几年来,她冷眼看着吕方齐披着好好先生的表皮,由工读生一路升到特助,看着他如何带着诚挚温和的笑脸一步步地铲除异己、巩固势力,将本是家族企业的中型公司,改造成以他一个外姓人为首的跨国大企业。
该说是幸运吧!因为吕方齐对她的信任与她对公司的忠心尽力,连带的让她自始至终都被他归类为自己人,为他所看重,顺利地进入了理事会,当上人事部经理,甚至在某个程度上,被他视为亲友,为他所尊重。
而现在……
“方齐,我打算年底办理退休。”
“退休?”吕方齐闻言挑高了左眉,诧异地问,“梅英姨怎么会突然想退休?”
“不是突然。”金梅英摇头道:“我在今年初就曾想过要退休了。方齐,我在鸿洲已经二十多年,从小姑娘待到现在儿女都长大了,会决定要退休也是理所当然的。”
“宜恭和宜玲都是今年毕业吧?现在怎样了?”
“宜恭研究所一毕业就被征召入伍;宜玲则是进了国小任教。”金梅英口中答道,心里却再次为吕方齐那惊人的记忆力讶异不已。
她一向不是那种会将家庭私事挂在嘴边的人,记忆中她也只有在两年前向他提及过一次儿女的就学状况。虽然在多年共事的经验里,她早已多次领教过他过目、入耳不忘的优异本领,还是难免会被他吓一跳。
“我和我先生早就打算好了,要趁现在身体还可以的时候,多出国看看,反正孩子他们都已有了自己的未来规划,我们也该真真正正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了!”金梅英嘴角含笑,眉眼间净是发自内心的满足。
“那你们想好了第一站要到哪儿去了吗?”是心有所感吧!望着她真心的笑容,吕方齐竟发觉自己无法不拿出同样的真心相对。
“呃?”他那不同以往的笑脸硬是让金梅英看傻了眼。
怎么同样一张笑脸,现在这一个看来似乎……似乎更顺眼了?
迟钝地发现到吕方齐态度上的亲疏差异,金梅英在感动之余,也不免有些遗憾。在退休前夕得到了这么一个忘年交,要相处也没多少时间了!
“应该是欧洲——”
敲门声打断了她的话,只见许幸端着一壶沁着淡香的香片与两只瓷杯推门进来。
“英姊!难得今天有空上十五楼来聊天哦!”许幸边倒茶边笑道,完全没有为人秘书该有的谨慎端庄。
担任吕方齐的秘书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对于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该采什么样的应对方式,她早已应变自如。金梅英是公司的元老重臣,也是吕方齐的心腹爱将,且她同自己都是豪爽大方型的女人,惺惺相惜之下,即使上司在前,热络的程度丝毫不减。
“当然难得!你也不想我六楼人事部差你十五楼差了多远,光爬搂梯就累死人了,哪还有力气开口聊天啊?”金梅英似假还真地抱怨着。
“这么说来可是咱们特助的错了!”许幸配合地颔首赞成。
“我的错?”吕方齐笑着挑眉。“这话怎么说?”
“如果你不当特助,那自然不会在十五褛办公,不在十五楼办公,英姊也不用爬那么多层楼!”许幸说完,格格笑着转身出了特助办公室。
她的玩笑话听在金梅英耳里,倒勾起了她近来一直暗暗忧心的事。
“方齐,你对董事长近来的人事布局有什么看法?”董事长是他们这些老员工们对萧合洲的一贯称呼。
既然吕方齐肯当她是真朋友,那么以前顾虑的种种现在都可摊开来讲清楚了。
“梅英姨指的是?”不是他故意装傻,而是在不确定她究竟知道多少内情之前,保守一点才是聪明人的做法。
“陈镇学、黄淙佑、洪晋棠、洪晋珞……”她一连举了十四个靠萧合洲一纸命令进入鸿洲总公司、各地分公司担任要职的萧家亲戚。“董事长这做法已经很明显了!方齐,你应该早就心里有数的。”
吕方齐开言沉默了一会儿。
“方齐?”
“梅英姨,你觉得鸿洲现在的规模如何?”他突然问了一个题外题。
虽然不明白他问的用意,金梅英还是回答道:“如果再依我们现今拓展的速度发展下去,不出三年,年营业额可破十兆美金。”
“我想也是。”吕方齐点头赞同。“那么你觉得镇学如何?”
“如何?”她有些讶异他会问到这个。“我不常与他接触,不过听峤贵说他有管理能力却无商业头脑,城府深沉却缺洞烛机先之识,套句古人说法,他内可安邦,外却无力开拓,遑论御敌。”
“梅英姨可是将大贵那咬文嚼字的说法背得一字不漏了!”
“没办法,我这可是忠实陈述!”金梅英呵呵一笑。
由于家庭背景的与众不同,简峤贵打小所读的书可不是什么格林童话、一百个为什么之类的儿童读物,而是硬邦邦的四书古文。因此别看他外表一副现代雅痞的摩登样,有时说起话来可文言饶舌了!
吕方齐定定地望进金梅英犹自盈满笑意的眼,“那你认为他可有能力撑起鸿洲?”
“啊!”乍然明白了他问题背后的症结点,金梅英恍然大悟地低呼一声。
放眼望尽世界各地顶尖的商业菁英,真正能一手撑起现在不断扩张中的鸿洲的人不是没有,但要找到家吕方齐这般守着特助本分而不多妄想的,恐怕真的是不可能了。萧合洲若还有一丝理性,就不会轻易动到吕方齐,除非他想鸿洲一夕崩垮。
“是我多虑了!”想通了他之所以有恃无恐的因由,金梅英总算松了口气。“近来董事长的举动总让我回想起当年他执意改革鸿洲的那时候……”
沉浸在过往回忆中的她,完全没注意到吕方齐眼中的阴芒随着她的叙述隐约闪动。
第八章
“爸,妈,你们怎么突然说回国就回国?”萧宿宿乖乖地推着行李跟在父母后头,往机场的停车场走去。“是不是在瑞士出了什么事?”
“死孩子乌鸦嘴!”萧妻没好气地回头赏他一爆栗。“我们就不能回来看看你们这三个没心肝的不肖子吗?”
“当然可以!当然可以!”显然他母亲心情不怎么好的样子,他还是聪明地别惹她才是。
听瑞士那边的管家说,这次回国主要是爸要求的,妈本来不肯跟来,但爸坚持要她也一起,硬拖着她回国,因此可以想见妈这次回来的脾气有多糟糕了。
“宿宿,我让你放方齐四天假,你放了没?”打从一下飞机后便沉默不语的萧合洲突然开口问道。
“当然放了!”误会父亲用意的萧宿宿笑得可开心了,“爸,你何时变得这么体贴,突然主动放了方齐的假?”
以前即使方齐完成再大的CASE也不曾见过爸给他放什么慰劳假、嘉勉假的,怎么这次方齐不过是接淙佑的CASE,在短短一个星期内搞定与格林集团的合并工作罢了,爸竟突然这么好心地放他四天假?
嗯!在瑞士那种灵山秀水之地住久了,果然有助于人心的净化!
“这没你的事。”萧合洲冷冷地回道。“我不是叫你们三兄弟都来接机吗?你大哥和小弟呢?”“哦!老大的俱乐部临时出了点事,他赶过去处理。”他弯身打开车门,让母亲先坐进去,“老三行醉头痛,没办法来。”
“宿醉头痛?”萧合洲眯起了眼,厉声问道:“他昨天又去鬼混了?”
他这三个儿子一个比一个没出息,堂堂硕士去跟人家开酒店、做头发、搞剧场,没有一个把心放在继承他的事业上,成天不是泡在他们的店里,就是在吃喝玩乐,哪有半点他萧合洲儿子的样子!
“昨天是吉康实业的小开请我、老三和镇学吃饭,老三一时高兴多喝了几杯。”他据实回答。反正待会儿爸一定会再向镇学求证,他若说谎也只是白说。
萧合洲闻言脸色这才和缓下来。
开展与吉康实业合作的关系是他指定陈镇学瞒着吕方齐私下进行的。
晋东和吉康虽然称不上是子母公司,但吉康老总裁是晋东的最大股东确是不争的事实。之前鸿洲之所以没有和吉康有生意上的往来,完全是鉴于它高层因继承问题内斗得几乎使公司运作瘫痪,为求供货稳定,吕方齐遂决定舍吉康而改与另一家公司合作。后来虽说吉康在现任总裁的领导下渐上轨道,但基于长久的合作情谊与成本考虑的问题,吕方齐最后还是放弃与吉康合作的可能。虽然吕方齐的决定在当初也得到了他的认同,可是现在回想起来,却让他无法不揣测再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