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知道为什么我老婆会出现在我大哥的办公室里?」略微低沉的坚定男声突然打破这一室的静寂。
门口站着的是匆忙丢下客户,跑上十六楼来追老婆的萧政豪,此刻的他正一派轻松的站在被打开一半的门口。「不过,现在我不急着知道答案。」
他走过来拉住被吓了一跳的钟戈彤,「楼下的客户还在等着妳的资料。」拉过她,萧政豪回头嘲讽的对他大哥笑了笑,「我想,你应该不会闲得每天只想找我老婆聊天吧?」
第八章
「妳想知道我是个怎样的人吗?」紧星满空,两三片不太厚的乌云偶尔挡住明月星光,山间的夜空特别美丽,和钟戈彤一起躺在还有些潮湿的草地上,仰首天际,萧政豪随性提起般的问道。
枕在他强壮的臂弯中,钟戈彤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问话,就像她没想到这个男人竟然会在晚上十一点多,带自己来看根本看不清一朵花的「花季」。
「当然想,你是个怎样的人?」略带困意的声音柔柔地问。
「妳以为我是个怎样的人?」他有些好奇自己在她眼中的形象。
「很聪明,有点自负却也充满自信;而且很帅,很像是豪门世家会教育出来的最优秀的继承人。」钟戈彤以软软的语调说着。
「我的一切都是自己得来的,和血缘没什么关系。」看到钟戈彤望向自己的眼神,他不悦地捏捏她的脸颊,「不相信我?」
她拉开他的手,想了一下,然后肯定地点头说道:「相信,你不是肯让别人安排的人,你的骄傲不会让你接受别人的帮助。」
萧政豪亲了下她光滑的额际,「我已经习惯做别人认为最困难、最不可能做到的事,我总是对自己说,世界上原本就没有东西是能轻易得手的,任何想要的东西都得尽全力去争取。」包括爱情,摸摸那柔细如丝绸的长发,他轻轻卷弄着。
「我不是萧劲扬养大的,从哈佛毕业后,我才带着毕业证书回来找他,顶着哈佛企管博士的头衔,我走进那个曾经仰望了许多次的大楼。我穿了西装、打了领带,手上只拿着一张毕业证书。
「我要人通知萧劲扬,他有一个刚拿到哈佛博士学位的儿子来找他,妳知道吗?当时那个柜台小姐的脸就像现在的妳一样的好笑。」忍不住又捏了她粉嫩的颊,她脸上惊讶的表情让他忍不住轻笑出来。
钟戈彤转开他的脸,轻捶着他的肩头抗议着。
萧政豪却拉住她纤细的柔荑,偷到一个香吻后才放开她,再平缓地接续道:
「没有人会想增加一个没有用的儿子,尤其是一个在逢场做戏中不小心被做出来的儿子;可是,每个老板都会想要一个优秀人才,我知道如果没有准备好一身让他看在眼内的条件,他不会正眼看我一下的。
「我看过很多鄙视的眼光,我也知道怎样才会见到人家欣赏的目光,我会是他知道的最好的人才。」萧政豪语气平淡却充满自信地说着。
只是钟戈彤却敏感地察觉到,那自信背后的一点点寂寞。
风徐徐地吹来,她将身躯更加紧靠丈夫,她并不觉得冷,可是她觉得他现在的心一定很冷。一种淡淡的愁绪在她心中成形,她觉得自己能感受到他的伤心--当一个人必须将自己当成一个工具时,会有多寂寞?
「我是乡下的外公、外婆养大的,我母亲只是个乡下小杂货店老板的漂亮女儿,很不幸的她到台北就碰到好色的企业家第二代,结果在被下药的情况下有了我。
「所以我想,除了怀胎那十个月的痛苦和羞辱外,她对我应该是没什么感情的。在生下我后,她带着我离开萧劲扬,将我带回她乡下老家,半个月后,把我丢在那里,她自个离开,再也没回来过。」奇怪,他从来没为这件事难过过,可现在他却觉得有种奇怪的东西刺得他心痛。
是因为旁边的她吗?他不禁在心中问着自己。
看着那双含着伤心神色的眸子,他一向是讨厌被人同情的,可她这样的眼神竟让他觉得她比自己更加知道那种心底的感受,他是在意过这件事的,只是从来不肯承认。
他从不肯承认在五岁那年,听到大人说自己是被丢掉的小孩时的恐惧感,那种被丢弃的感觉教他曾躲在被中哭得筋疲力尽,哭到睡着……那时的他完全不能了解自己为什么会被丢掉?
经过那次的哭泣之后,他就告诉自己,这样就够了,事实证明,他也再没为这件事难过过。
「你会恨她吗?」轻柔地吻着他的唇,她将温热的掌覆上他宽阔的胸膛。
「怎么会!小时候我不知道恨,等我知道什么是恨的时候,我只是同情她;在那个环境长大,我知道那地方有多闭塞,未婚怀孕永远是女人的错,如果那个男人愿意娶她,就算是很负责任了。
「可惜她很倒霉的碰上一个绝对不可能娶她的男人,只是,到现在我还是无法了解,她当时为什么要将我一起带走。」
「你有找过她吗?」
「没有,没必要。我想她应该也不希望再有见到我的机会,那只会让她想到自己所受过的罪。」萧政豪冷漠地说,眼睛看着很远很远的地方。
「你外公、外婆对你好吗?」
她的问题让萧政豪轻轻地笑起来,那笑声是空空洞洞的,没有愉悦的成分,有的只是一些嘲讽,「妳想,在那么重男轻女的环境中,那个原本就被认为是赔钱货的女儿,到了外地工作后,不仅没有像人家的女儿一样努力的赚几年钱,寄钱回家帮忙盖大屋,反而被弄大肚子,还把拖油瓶带回家,这样的拖油瓶会有多好的待遇?
「何况,他们还有十多个正常程序得到的真正孙子。」是很云淡风轻的语气。
钟戈彤纤柔的手掌暖暖地包覆住他宽厚冷硬的手;萧政豪将它捧到唇畔,印上轻柔的吻。
「那时我在他们之间活得很努力,在成长过程中,我也尽量不让他们有什么负担,从我懂事以来就知道,少说话、多做事可以对我有最大的帮助,所以,在他们眼前我永远都在做事。」可惜的是,即使在那样的情况下,他身上仍然常常有着竹条的痕迹,所有被冤枉的事情总是接踵而来,即使,他根本不可能在那个时间在做坏事的现场出现!
「直到我国中毕业,在大家心目中,我都是个很乖、很安静、很不计较的小孩。在领到国中毕业证书那天,我到浊水溪旁去大叫了两个钟头,然后,到外公房间拿了十万元,当晚搭夜车到台中。」他淡淡笑说,从此,他的生命就是由自己操控,那是他长久以来忍耐所得到的报偿。
「在台中,我找了酒廊小弟的工作,没过多久,让我找到机会到了美国,我想办法进入那边的中学,开始半工半读的生活;直到我二十五岁那年,拿到博士学位,我就知道见萧劲扬的时机成熟了,真是很好笑的事。」一抹嘲弄的笑出现在他的唇际,「没想到当年我母亲毅然带我离开他时,一样东西也没带的节操会让那个冷血的人感动,他对我倒是还有一点好感。
「只不过我知道,他绝不会把我当成一个真正的『儿子』,因为,一来我母亲没有任何足以彰显的背景,二来我不光彩的出生方式。」
看到她眼中的心疼、不舍,他知道达到目的了。他早知道这种事对女人绝对有用,「适度」的了解总会让人产生同情心的;而同情心可以减少很多其它的情绪,包括仇恨,这就是他对她说这些事的目的。
可是,现在他心中竟有了一丝冀盼,冀盼她能真正了解他。
线条利落的米色调房间内,萧政易坐在观景窗旁,无声地翻阅着手中那本本子,那是他翻阅多次的日记本。翻看它早已成了他的习惯,尤其是在国外独自一人的时候。
很习惯地他又让她的过去呈现在他的眼前--
没想到我真的嫁给政豪了,阿芳她们都说这是不可能的事,比那片叫「麻雀变凤凰」的电影更夸张,可虽然只有公证的仪式,我们却是真的结婚了。今天回到台湾,看着在身边的政豪,我总算有了结婚的感觉。
哥的声音听起来很开心,他一直怕我会没人照顾,其实,就算没有嫁人,我也会过得很好,只要哥好起来;不过现在嫁给政豪当然更好,哥说他担心人家会说我是因贪图他家的财富才嫁进来的,但我不在乎,我想结婚后我还是可以去工作,政豪也说没有关系。
P.S.觉得自己是有点卑鄙的,在结婚前真的有算过结了婚后就不用付吃饭钱和房租了,有点讨厌自己竟然会有这种想法!
1996/6/20
原来自己真的是天真的,政豪的家人都不喜欢我,我知道这是没办法的事,毕竟他们是豪门世家。今天政豪告诉我,以后我的名字要改叫「钟戈形」,这是公公的要求,我觉得很难过,可是哥说没关系,要我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