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杨伟中吶吶的,找不到适当的词汇。
「我们现在买一副大棺材还送一副小棺材,如果是学长想订购的话,以我们直属学系的交情,我可以打七折给你。如果学长订『全家死光光』的方案,上自祖父,下至孙子,一家几十口人全都包的话,那就给你五折成本价!」
心琦以其入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那个--全家死光光?」
「唉,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要是哪天学长遭逢不测,身后之事可以托给学妹处理,保证让你风光下葬。」
她一定是长期和阿野相处,耳濡目染下才会说出如此歹毒的话。
杨伟中回过神,搔搔额际。「原来现在经济这么不景气,连棺材都要预先销售啊!我还以为自己卖灵骨塔已经够惨了,没想到妳还四处推销棺材。」
心琦干笑不搭腔。
「妳这样就不对了,我们从事丧葬事业的一定耍朴素庄严,妳穿这身好像要去约会似的,不像是来卖棺材的。来。学长我教妳几招推销应对的技巧--」
你更像是来变魔术的啊!心琦在心里补充。
「我们出来外面闯荡首先要有一张名片,有名片才有身分,有身分说话才有分量,有分量才能举足轻重--」
杨伟中自作聪明地传授起经验谈,心琦则忙着点头附和。
随着他口沬横飞的时间越久,她对他的好感度就越低。
她垂眸,双手捧着失去热度的咖啡。一颗心却远扬至阿野的身边。
他晚餐吃了吗?他那么挑嘴,不可能吃泡面的,应该会叫披萨吧?然后会一边吃披萨、一边抱怨人家的手艺太烂、烤得不够酥脆、广告有欺骗消费者之嫌、纸盒的照片夸张不实--
不知过了多久,杨伟中走后,心琦又独坐了一会儿。
天色越黑,她的心就越冷。
看着前方空荡荡的位子。她觉得自己好笨,居然满怀期待地想寻找美丽的憧憬。
是学长变了,还是她长大了?
是现实的社会磨光了他的志气,还是她认清了他的真面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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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野单手拄着拐杖,一跛一跛地走到电梯前,搭乘电梯下楼。随着电梯的下降,他的心也往下沈了几分。
他踏出骑楼,招了一辆计程车,报出地址。
该死的!小女佣不过是跟男人吃顿饭罢了,他干么活脱脱像是逮到红杏出墙的老婆一样,还学人家跟监?乱没志气一把的!
他缓慢地走下计程车后,选了一间靠近她的咖啡厅坐下来。隔着一条巷子,他清楚地看见他们坐在靠窗的位子。
远远地,看见她侧脸轻笑,他的心头在发酸。
夜深了,他妈的学长走了。
下起了雨,她枯坐在原位发愣。
那心碎失落的模样,就像个被遗弃的小女孩似的,惹得他心疼。
他招来服务生结帐,吃力地走出咖啡馆,在骑楼旁向小贩卖了一把雨伞,一拐一拐地朝餐厅走去。
正欲离去的心琦推开餐厅门板走出,与他的眸光相锁。
冷空气扑面而来,她打了个寒颤,心却暖暖的。
阿野见到她怅然若失的神情,心里正卑鄙地窃喜着。
「你怎么来了?」看见他狼狈地撑着伞站在雨中,她心里有一股想哭的欲望。
「刚好路过。」他酷酷地讲出借口。
虽然理由太过牵强,但他们都没有心思去探究。
她眼底蕴起了泪,个是因为杨伟中,而是他温情的举止。
他伸手将她拉进怀里,雨伞掉落在红砖道上。
此刻的她觉得需要被安慰,不是因为杨伟中的市侩,而是年少的梦好像缤纷的气球般,瞬间被戳破了。
她环住他的腰,将脸埋进他的胸膛里,一阵淡而好闻的男性气息沁入她的鼻腔。
他看着身高只及他肩头的心琦,轻抚着她的发心。
「妳喜欢他什么?」他的口吻隐含着醋味。
「他长得很高。」娇小的她,对高大的男人一直有种莫名的崇拜与倾慕。
「我也很高!」他答得理直气壮。
阿野拄着拐杖略弯下腰,她才勉强只到他的下颚,嗯,是真的比学长高。
「他会打篮球。」当初她就是迷恋他灌篮的英姿。
「我以前是篮球校队,从纽约回台湾度假时还被职篮延揽过,但我拒绝了!」
嗯,阿野的丰功伟业又胜学长一筹。
「他会写诗。」只是没写给她而已。
「我出过诗刊、组过诗社!」
阿野再胜一回合。
「他会摄影,曾找我当模特儿。」
「我在纽约开过摄影展,要当模特儿,我可以直接保送妳当『男人志』的封面人物!」他像个长不大的小孩,赌气道。
「他会弹吉他。」在阿野的怀抱里,呼吸着他的气息,让她觉得好温暖,不想离开。
呿!雕虫小技,他不会看在眼底的。抬高鼻梁,哼道:「我会小提琴和钢琴,」
她藏在他胸膛下的脸,漾起了笑容。
「他会卖灵骨塔。」
灵骨塔?!「这工作太有创意,我输了。」
她咧开笑容,方才阴郁的情绪一扫而空。
「他向我推销鸳鸯合葬来当嫁妆。」她昂首瞅着他的俊脸,期待他的表情。
「他找死啊!谁会买灵骨塔当嫁妆?那他提亲时要不要拾一副双人棺去下聘?」他粗鲁地低吼。
平日对他的毒言毒语颇不能认同,但现在听来却格外的顺耳。
「你没事跑出来做什么?」她羞怯地退离他的怀抱,捡起地上的雨伞。
「逛街。」
「谁会拄着拐杖逛街啊?当心滑倒。」
「怕我的小女佣被拐跑,这个答案满意吗?」
「我才没那么笨呢!」她咕哝着,心却甜滋滋的。
黑漆漆的夜色,斜飞的细雨打湿他的背,她努力地撑高手中的雨伞,两人往回家的路上慢慢地走去。
阿野拄着拐杖走在湿泞的红砖道上,回台湾五年多的光景里,他第一次对这个多雨湿热的城市产生了归属感,就连人行道上两侧的机车看起来好像也不那么碍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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湿冷的三月天,下了一整天的雨,透明的玻璃氤氲上一层薄薄的雾气。
阿野坐在沙发上,一室阗黑寂静,只有指缝间燃起一点红光,他轻吐个烟圈,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尼古丁味。
熬了几天的通宵,终于又赶在截稿前把杂志送到印刷厂了。
连续坐在书桌前几个小时,尤其左腿又打上石膏,让他更觉得身体非常酸痛。他扭动肩膀,舒缓不适。
寂静的夜里,一直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阿野拄起拐杖,一拐一拐地走向心琦的房间,敲了两下门板。
「小女佣,妳怎么了?」这几天忙着公事,几乎没什么时间顾及她。
「没、没事。」隔着门板传来一阵低哑的声音。
「我进去喽!」他扭开门把,看见她的床头亮着一盏小灯,整个身子蜷缩在棉被里。
「我想睡了。」
「妳是不是生病了?」他走到她的床头边,掀开被子,露出底厂一张红通通的小脸。
「头有点痛,不要理我,睡一觉就行了。」她继续把脸埋在枕头下。
「是不是下午替我送件去印刷厂时淋了雨?」阿野抚摸着她的额际,发现她体温高得吓人。
「不要管、管我--」她冷不防打了个喷嚏。
「都生病了还不要管妳?起来,我送妳去医院。」他硬是把她拉起来,这才发现自己的脚上打着石膏,根本无法背她去医院。
「我睡一觉就好了,你不要管我啦!」她张牙舞爪地挥着手,不小心打掉了他鼻梁上的眼镜。
阿野站起身,一拐一拐地走到墙边去捡起眼镜。
心琦拨着额际的乱发,平时一双圆亮的大眼布满血丝,鼻头红通通的,细柔的嗓子多了点鼻音。
「对、对不起,我不舒服的时候脾气特别坏。你的眼镜有没有坏掉。」她身上的瞌睡虫瞬间清醒了一大半。
「胶框眼镜不怕摔。妳生病了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他重新把眼镜架回鼻梁上,看着她充满歉意地垂下眼。
「你刚跟小杜他们忙完杂志社时事,应该多休息,总之,我睡一下就没事了,你不要管我啦!」
「傻瓜,妳在发烧,不管妳,烧坏脑子怎么办?」他揉揉她的发心,安抚道:「快点躺下,我去拿退烧药来。」
「阿野--」蓦地,她的眼眶热热的,是生病时感情特别脆弱纤细吗?总觉得他的手劲好温柔,让她的心暖洋洋的。
他的唇边隐约噙着笑。「妳可是我的小女佣,是要照顾我的生活起居的,要是发烧把脑子给烧坏了,不就成了我要照顾妳一辈子吗?」
「哩。」她的脸微微地胀红。
「乖乖躺着。我去拿医药箱来。」
「不用啦!你行动不方便,我自己去就成了。」她推开棉被想下床,身子却一阵虚软,差点站不稳,幸好他及时扶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