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能笑着说出这种话?不,他不会,不会故意这样的……
自愿牺牲和被牺牲,这是天壤之别呀!
「那么爹说,出您意料的是……」
「这也是我今日找你来的原因。你瞧瞧。」
「这……歆湖盐矿权、江州路运权……这许多是?」
「是洗尘寰带来的见面礼。」杨允朝笑答。「算他运气。我答应他,若把整个洗华庄交给我,便把柳陌嫁给他。」
「他答应了?他疯了不成?再说--柳陌会愿意吗?」
「他疯了也好。能用柳陌换来洗华庄,这生意,我不会放掉。」男子低笑。「至于柳陌方面,我会同她说。她向来最听我话。」
不……柳陌无力地滑落墙角。男子声音平缓,却一刀一刀割在柳陌心上。这便是她……从小景仰爱戴的父亲吗?按着心口咬紧了唇,她彷佛看见天地在眼前崩塌。
原来,她也不过是一个可以秤斤论两、任爹宰割的工具?
而自己,竟然心甘情愿,做他手中一颗随时可以牺牲的棋!
--够了!
柳陌再也听不进任何屋内的言语,她颤抖地握紧了拳,无声的,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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瘦马一骑,她在渐消的雪泥鸿爪中踽踽孤行。荒野月圆月缺,独自寂寥。
她踯躅过的爱情,被凛然的冰野覆盖,等不到雪融的春天,也分不清究竟是谁先背叛了谁。而她衷心景仰的慈爱,原来也只是她一个人一厢情愿的想象。在他的心目中,她的价值只有一颗棋子的份量。
是谁对谁的背叛比较沉重而尖锐?她过去清晰的思虑,再也不理解。
说她是弱者也没有关系。在顷刻间被推翻了信仰,除了逃避拒绝面对之外,她已找不出更恰当的作法。直接挑战父亲的虚情假意?背负了那些珍视的过去,她确实是做不出。不听不见不想,就可以让自己躲在记忆的壳里。
她想起山碧在最后一刻软弱的剑。他当时悲愤的眼神穿透了她,落在她所不知道的范畴,那也是基于同样的理由吗?
她牵着马缰、披着雪白色的大裘,继续着苍茫的方向。
既然从一开始就走错了,那么,她又何须再去计较此刻的去路如何。
她轻嘲,「原来我自以为把一切都算计清楚,却还是在别人的局里……」
「哼。」一道女声幽幽地擦过她的自喃,杨柳陌蓦地止步回头,只见一个陌生的紫裘女子,年纪看上去似乎比她要轻,但神情却显得相当孤冷。柳陌只道是自己听错了。既不相识,女子方才的哼声或许只是碰巧心有所感罢了。
她正要继续上路,女子却叫住了她。「杨柳陌。」
柳陌疑问道:「我想我们应该是素昧平生才是……」
「妳虽不认得我,却一定记得洗华庄洗尘寰的名字。」
她闻言更加诧异。「妳是?」
「洗华庄的卓荷衣。」
「哦?我听说,洗华庄有一位使毒的能人,原来这么年轻。」
「不必废话。我今天来,是要取妳的性命。」
「柳陌不知自己何时得罪过卓姑娘。」
「妳对洗尘寰的影响,就是妳必须死的理由。」她沉道,同时向柳陌拋出一柄宝剑,「亮剑吧!」
柳陌抽出半截剑身,只见银芒慑亮。她收敛忧伤,知道眼前人的挑战不可轻待,「擅毒之人却邀人以剑比试,可见妳想要赢我的执着,更胜过杀了我这件事。」
「这与妳无关。」她扔下剑鞘,长剑在冷风中轻弹寒光,便驭剑直欺杨柳陌。
柳陌旋身,裙裾绽如花盏,而剑招接格却丝毫没有差错,将自身的周遭防御得滴水不漏。卓荷衣心中暗惊,江湖传闻杨柳陌不谙武学,她虽猜到是虚言,却没想到她的剑法这样出色,只怕就算是跟四哥相比,也能有一番争锋。
剑刀抵在荷衣的秀颈之前毫厘之差,柳陌轻道:「妳输了。」
荷衣一脸倨傲,长剑落在地上,她将拳心握紧,并收到了身后。
「我没打算杀妳……」柳陌话未说完,脑中却似擂起了战鼓一般剧痛起来。
「可我却非杀了妳不可!」
荷衣一声低喊,再出手时手中已有一把短匕,她趁柳陌步伐踉跄之际,轻易打掉柳陌手中的剑,匕首反指柳陌。
「既然知道我使毒,妳便不该接下我的剑,不该抽出它。」荷衣注视着开始恍惚的柳陌,漾出一朵凄绝的笑。「赢不了妳也罢,四哥恨我也罢,妳都必须死。」
「妳--」柳陌手扶上额,目光开始撩乱,彷佛有针扎着脑中每一寸,侵蚀着她的神智,她想再抬手,却做不出反击。今日,就要命丧此地了吗?
「杨柳陌,这便是妳迷惑我四哥的代价。」女子轻道,匕首却毫不留情地往她颈项抹去--
柳陌咬着牙等着剧痛将一切结束,却忽然听见一声轻脆的响声。
「她的命是我的。」冷漠而熟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柳陌勉力睁开眼,看见身边掉落一根翠绿的笛子,打掉了荷衣方才的短剑。
「哼!」看清来人,荷衣嗤道。「她害得你家破人亡,莫非你还想救她?」
「我说了,她的命是我的,任何人都别想杀她。」寒山碧面无表情的说。
「是吗?那就看谁能要了她的命。」荷衣一笑,提起剑往山碧刺来。青年接下她的招式,方才落定的尘沙积雪再度扬起。
柳陌嘴角虚弱的泛起笑。他终于来了。当初在她一掌打上他心口时,他便再也不会对她软弱了吧?
看着眼前二人过招,虽是山碧占了上风,柳陌却忍不住担心卓荷衣再使毒计。
然而山碧没有给荷衣这样的机会,不多久,他一剑刺在荷衣臂上,将她逼了开。
「今天领教了两大名庄剑法,荷衣佩服。寒山碧,她是你的了。不过……」紫衣女子收了剑,虽然右臂血流不断,她仍扬起笑。「她身上的毒将在一个时辰后发作,若你要她死在你手里,请把握住时间。告辞。」
不待他多说,卓荷衣便已转身轻纵离去。
听见她的话,山碧讶异地看着柳陌,她的脸色苍白,却仍定定地望着他。
「杀了我吧。」她揪紧了眉,语气却平静。「我再没有能力逃开,纵使我也恨你对我的怀疑,但终究……」她咬着唇,看来是体内的毒愈加扩散了。
「我当然会杀妳。」山碧冷冷道,却快步走至她身边。「可是……妳得明明白白的死在我剑下才--」
「慢着!」不远处传来马儿嘶鸣,匆促的马蹄伴着一少年的悲喊,打断山碧。
山碧一凛,剑尖毫不犹豫地抵住柳陌。「别过来,我可不保证会做出什么。」
「寒山碧,你别伤她!」少年勒马立定,面孔焦急。「三姊是被爹逼的!」
「九弟……」看清少年,柳陌虚弱喊道:「你走!」
「三姊!庄内出事了。洗尘寰气妳出走,闯入庄中把爹、把爹……」
「爹?」剧痛已蔓延至四肢百骸,她撑着一口气,忍着问道。「爹怎么了?」
「洗尘寰他……他把爹杀了!」
「什么……」来不及做出响应,柳陌身体一软,倒在山碧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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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漱言料理了一切,张罗客栈,以银针暂时压制柳陌的毒性,这才注意到身旁一直没有离开的寒山碧。他看起来比一个多月前见面的时候来得更加憔悴,衣着不再是那令人注目的白,眼窝黯淡,下颚也有不少胡渣冒了出来。
两人虽有过姻亲的因缘,然而第一次见面就是在地窖的刀剑相向,杨漱言此刻也不知道该跟他说些什么、才不会显得尴尬。而他的意图……他看向此刻坐在三姊床头守顾的寒山碧,他的神情,已经给了他答案。
「寒山碧,」杨漱言喊了几声,寒山碧方才楞楞地回过神。「我三姊中的毒虽然难解,可惜那个卓荷衣少算了一个我。如果你还--你还想亲手杀了我三姊报仇的话,那就帮我照顾她,直到我找齐药材回来。」
「我……」山碧还来不及回答,杨漱言机灵的身形便已经掩在客房门外,他松下本想叫住少年的手势。自己也对毒物略有研究的事情,也就来不及说出口。
回视杨上柳陌正冒着冷汗的前额,他很自然地便拣了条白帖替她擦拭。在他与她之间,上一次两人平静没有敌意的相处,只不过是数个月前,却冗长如同三个秋天。他不由得胸中发出一道喟叹……
「这……这是哪里?」细微的呻吟将他自浅寐中惊醒,窗外的月光筛进屋内,照映着她苍白的病容。
「这是一间客栈。妳中了毒,所以昏迷了一阵……妳的九弟,他说他知道怎么找解药,所以托我暂时看着妳。」
「你……」
「妳别误会。他是相信我要亲手杀妳的决心,绝对不会允许妳在偿还寒玉庄的血债前,就死在不明不白的毒药上,所以才会委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