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她喜欢热闹,也安于热闹,在人群里悠游自在,现在却变得喜欢独处了。
深深呼出一口气。
两年前她的确被伤得很深,深到现在她即使笑著,也无法开怀。但是她仍然给自己一个笑容,不管多难过的事,总是要过去的。
或许是释怀,或许是麻木也罢--当初的激动、愤恨、难过已不复存。
她露出淡淡笑容。未觉一旁有人注视著她,投以赞赏的眼光。
眉间藏著忧郁,唇角又含著释然--不只美,而且是耐人寻味的女子。她的神情,令人不由自主想要捕捉下来。
“请问,可以让我拍张照片吗?”
听到有人对她说话,纪恒光才从自己的思绪中回到现实。对她发话的是一个年轻的摄影师。
“对不起,我拒绝。”直觉地,她阻止了别人窥视她的内心世界。摄影师都是很敏锐的。
“真可惜。”
“抱歉。”见他仍带著笑,不以为忤,她只好对他说声抱歉。
“不,是我太唐突了。”摄影师于是走开。
这两年来,她总是习惯把自己隐藏在不受注意的角落,隐身在人群里,一个人默默地调整自己的心情。拒绝这样敏锐的窥视是理所当然的,即使以前的她绝不会放过与艺术家结交的机会。
惊觉自己的冷漠与拒绝,仍令她动摇。她是何时开始像这样隐藏自己的?以前的她总是坦荡而无所畏惧。她是否已经失去了交朋友的热情,也失去了与人坦诚相待的勇气了?
走开的摄影师仍然坐在路旁的栏杆上,注视著来来往往的人群,不过并没有再捕捉任何一幅景象,也没有趁她不注意时偷拍她。是个有职业道德的摄影师,纪恒光心中赞许。
她从椅子上站起,走向摄影师。
“要不要一起喝杯咖啡?”纪恒光提出邀请。
“好啊。”他爽快地答应了。
看他拿著照相机、专注的双眼,她忍不住问道:“拍照好玩吗?”
他状似不经心地反问了一句:“生活好玩吗?”
并没有直接回答她,摄影师只用一个简单的问句让她明白他对摄影的态度--生活不是用来玩的,他的摄影也不是。
“不好玩。”见他没有因她这个外行人无礼的问话而不悦,纪恒光很刻意地摇头答道。这个人,挺特别的。
她的反应让他笑了。
“你不是南非人吧?”他的口音不同于南非英语。
“我是美国人。”
“嗯。”
见她一副早在意料之中的样子,他煞有其事地对她道歉。“真抱歉,到处都是美国人。”
他幽默的话语令她莞尔。
“为什么到这里呢?”她随口一问,却好像牵动了什么。
斜照的夕阳仍然刺眼,他眯起眼看向夕阳的方向。
浅褐色的头发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更浅,轻飘飘地仿佛可以被阳光穿透,白种人不曾刻意晒黑的白皮肤,身上穿著白T-Shirt和浅蓝色的牛仔裤,还有著一双澄澈透明的蓝眼睛。
他有一种特殊的、透明的气质。
“为了逃避心爱的人。”
纪恒光一楞。他是在说她?难道她这么容易被看穿?又或者只是他们有著相同的心事?
唉,这个陌生人啊,竟轻易地刺到了她的痛处。
“开玩笑的。”摄影师改口道:“只是为了工作。”
他的身上并没有什么重装备,但是她好像轻易就确定他是个摄影师,而不是拍照的观光客。一定是因为他看著相机的眼神。
一阵风迎面吹来,吹拂起他的头发,他眯起眼,转向她的方向,与右眼对比下,他的左眼一点也没有转动。
“你发现了。”
他唇角的笑没有改变。
“是假的。”他敲敲自己左边眼侧。
她刚刚会邀他过来,就是被他看著人群的那双眼吸引了注意力。不!是那只眼--虽然他的左眼颜色已经和右眼相当接近,但还是有些微不同。
那么漂亮的蓝眼睛……
看他自然的态度,一定已经习惯人家同情的眼神。她知道自己不该表现出怅然,那毕竟太失礼,现在才转变态度答应他的要求也一样,但她还是忍不住--
“如果我现在请你拍我,你该不会拒绝吧?”她爽朗地问道:心中却是忐忑。
“荣幸之至。”摄影师一口答应了。
他以各个角度对著她按下了数次快门之后,纪恒光再提议。
“我们可以合照吗?”
“好啊。”
于是两个人又合照了几张。
“照片洗好,该寄到哪里给你?”
纪恒光翻找皮包,拿出一张名片交给他。
摄影师也拿出名片,与她交换。
“有空到台湾玩,Gabriel。”纪恒光脱口而出,她一向这样邀请朋友。
“台湾?”他看了看名片。Sunny,在心中默念。
对台湾他似乎并不陌生。
“OK,Sunny。”他承诺道。
然后两人道别。
灿烂的阳光渐渐隐逝。她也该回去了,Petra早警告过她,天黑以后不要一个人独行,在这座大城市里也有不少扒手与抢匪,并不是那么安全的。
到现在她才发觉,刚刚不经考虑就邀他到台湾玩,名片上印的也都是她台湾的联络处……这两年来她还没给过人名片呢。如果他真的去了,而她又不在的话,该怎么办呢?
一个只有一只眼睛的摄影师--
用他仅剩的一只眼看著世界,捕捉他眼中独一无二的美丽。
这世上充满著许多虽然不被命运善待,仍然执著而坚毅的人。从她让他拍照那一刻起--她心中冷硬的角落好像也开始融化……
漫无目的的流浪生活,总不能一直继续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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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Petra的热情,纪恒光比预定的多留了几日。
“急什么呢?”Petra说。
她也不知道啊。
在机场大厅里,纪恒光等待著登机。
她告诉Petra不要来送她,她想独自上路。她总是不要朋友来送她,在机场里,她想要一个人。
这两年来她不曾间断过寄明信片回家,不过总在她离开前往下一站之前,所以家人朋友们知道她去过哪里,却不会知道她接下来的目的地。连她自己都在寄出明信片以后,才开始考虑下一站停留的所在。
机场广播响起,是她的班机。纪恒光提起行李,走向登机门。
“Sunny--”一道呼喊声穿越人群。
纪恒光转身,看见Petra黝黑健美的身影朝她奔跑过来。
“Sunny!等等--”万tra跑到她面前,喘息不停。
“你怎么来了?Petra。”
Petra把一个信封递到她面前。“有你的快递!”
今天在Sunny离开后,她的快递才送到。只是直觉,她觉得她绝不能错过这封信。
她早已发现现在的Sunny和四年前的Sunny有所不同,她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她也没有问,因为Sunny会来找她,表示还信任她这个朋友,她能做的只有在她需要的时候陪著她。
纪恒光接过信封。会是谁把给她的信送到Petra那里?心中立时有了答案。纵使她还没有准备这么快就面对,但是,有什么事是会等她准备好才发生的呢?
打开信封--
印刷的中国字,耀眼的红,刺痛了她的眼--
是巧合?还是注定?她叹息。才多耽误了几天,他们就找到她了。
那是一张喜帖--从台湾来。
第九章
台湾,台北,星光饭店--
纪恒光带著行李站在一栋建筑物前面,这原是日光集团在台北的第二家五星级饭店,两年前她离开时还没来得及看它开幕。
她仰头无比依恋地注视著。不可否认地,它被照顾得很好--无论照顾它的人是谁。
她伸手抹去额头上的汗水。都进入十月了,台湾还是这样燠热啊!整整两年了--两年前她离开时,也是这个时节?这两年都在国外度过,她差点忘了台湾是这样炎热的一个地方。初秋,夏天的脚步还没有远离呢!
用力呼吸这属于台湾秋天的空气,就这样站在饭店门口让太阳烤著她,纪恒光迟迟没有移动脚步进入凉爽的领域,直到饭店里的人都对她投以奇怪的眼光了。
上午十一点,不知为什么,她就是想这样感受一下这灼烫的温度。嘴边泛起一抹微笑--这个她逃避,又想念到心痛的地方啊!
再度踏上这片上地,百感交集--
原以为时间能冲淡所有纠缠的爱恨,但是一回到这个地方,她心中依然泛起不该有的悸动。那个人--应该早就离开台湾了吧!
纪恒光终于举步走进大门,她不会忘了今天她回到这里的原因。
她的好友找到了她--也只有郭晓明可能找到她。
郭晓明一定常到她家陪她父母,所以她寄回来的明信片郭晓明都看过,才能掌握她的行踪。她在国外有哪些朋友郭晓明大都知道,她肯定试著和她联络很多次了,这次她寄出明信片以后才多耽搁了几天,没想到就接到了郭晓明的喜帖。对郭晓明为她所做的一切,纪恒光实在无法不感谢,她是个不孝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