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再走了!再走就入海啦!”
天竫看看四周,湖面水灯万盏,犹如著了火,水上水下莹莹闪烁。有些放灯的村民 绕著岸边,并非四下无人,令他有些失望。
“那些琼麻还好吗?”
苏晴忖度他信口提问的神态之后,淡漠回声:“这些天你没来胡乱浇水,倒是好多 了。”
“我忙嘛!赶著时间,干脆就先不去你那儿。”
“我不知道小王爷还会有事忙呢。”她恶意嘲讽回去,但没得意多久,就对递上来 的戒指看怔了眼。
粗糙手工做的指环,镶嵌一颗扁平的漂亮石头,泛亮著半透明的光芒。苏晴疑惑地 转向天竫,他俊俏脸上张扬著不可一世的骄傲,来自这只不起眼的戒指?
“你就不客气地收下吧,这是我给你的礼物。”
“礼物?”它的过于廉价的确令她忘了道谢,或忘了拒绝。
“这几天我给一位木匠打零工,拿了一些钱,就买下这戒指给你。”
“你?打零工?为什么呀?”
“你不是喜欢自食其力换来的礼物吗?我原先看中一个翡翠戒指,哪知道那木匠竟 然只给我几个铜板,亏我替他劈了五天的柴呢。”他虽埋怨,说话的时候仍掩不住洋洋 得意,“我也想过再多赚几天的钱,可我实在想见你,受不了了,买下这戒指之后就急 著跑来找你。”
苏晴还是怔著,天竫在面前挥挥手,她也没动静,这分感动,还在体内膨胀沸腾。
“既然你不动,我就帮你戴上了。”
微微垂下螓首,注视著金色指环套上自己被牵起的手指,不大不小、不松不紧。瞬 间,先前所有的紧绷感消失了,她被他不可抗拒的情感套牢,却觉得生平从未如此如释 重负。
“所以,这几天你才没来竹屋啊……”她喃喃自语似地说完,撞见天竫用一种高深 莫测的微笑瞅著她看。
“什……什么啊?”
“怎么?你在等我吗?”
“谁会……谁会等你!你可别乱想。”
“下次,再买那个翡翠玩意儿给你。”
“咦?”苏晴态度转为羞涩,樱唇微张,欲言又止。就这样,内心交战了片刻。“ 不用了,这一只……这一只我就很喜欢了。”
天竫有几分错愕,苏晴发觉对方没了反应,抬头看他的时候捕捉住一丝腼腆,然后 ,小王爷又笑了,像个获得褒奖的孩子,兴匆匆而临时起意地……迅速轻吻了她面颊, 害得她再度杏眼圆睁。
“你……你你……你竟敢……”
苏晴用力捂著半边被亲吻的脸,瞪著他,却说不出话,没想到自己蓦然被搂近,听 见他的低笑在胸前隆隆作响。
“我就知道你之前是口是心非。”
“你误会了!”忿忿推开他,当下发誓再也不对他有丝毫的妥协。“向你道谢和喜 欢你是两码子事,完全没相干的!”
“喂!你又想去哪儿呀?”
“你别跟来啦!”
“明天我答应要陪粼粼,后天咱们在西湖见面吧,我带你到处晃晃。”
她明白了,这个人不只自负,脸皮还厚得吓人,而最最麻烦的是他根本听不进别人 的话,暗著说、明著讲都赢不了他强烈的自我意识。
流放的水灯盏盏,她被前方异常耀眼的光芒吸引,丛簇的灯火中端立一道金橘色的 芯蕊,透出皎洁无瑕的晕霭。苏晴缓缓睁大翦水双眸,她不再动,对岸的身影恍若镜像 般也静止下来了。天竫一望,一名脱队的得道高僧前来施放水灯;年约三十岁的年轻僧 侣,则一身金红相间的长袍孑然独立。
苏晴对著看似要燃烧起来的湖面深深呼吸,惊讶于胸口的窒息。她还是没办法,直 到现在还是没法呼吸,无止无尽的思念重重压叠著,连空气也无法穿透;喘著、试著要 自己赶紧分散注意力,然而视线又不自禁地回来了,他们四目交接。
“苏……”
冰冰凉凉的薄纱拂掠过天竫伸出的手,她跑向对岸,奋力地跑,来到惟净身处之处 。
“惟净大哥……”
“你好吗?苏晴。”他驯良的笑容大慈大悲,总藏著几许不能言喻的沧桑。
“我要自己不再见你的,再怎么挂念,也得狠狠地忍住,可是……”她心酸地合上 眼,努力抑止眼泪氾滥。“可是刚刚一看到你,我就觉得……如果再不见你,我一定会 死掉,一定的……”
惟净的温柔沉淀下来了;苏晴不甘地昂头咬唇,她看得出他的沉默来自于自己的亵 渎,她并没有“改过向善”,仍是他避之唯恐不及的祸根。
“生死有命,不要老把死挂在嘴边。好久没见了,你似乎过得不错。”
他轻轻将抚慰留在她头顶上,苏晴眷恋那一如父兄的亲切笑容,从小到大都没改变 过,是对她的纵宠、是无限的宽容。
“喂!”天竫再也受不了,粗鲁地挥开他的手,又把苏晴拉开。“你到底是什么人 ?跟她纠缠半天的,我警告你,苏晴是我的!”
“你别说得好像小孩子在抢玩具,惟净大哥从以前就照顾我和姊姊,不许你对他无 礼!”
“我──”他不平的怒气想发作,却被苏晴誓死捍卫的眼神抵制,只好不情不愿地 忍气吞声。
“惟净大哥,别理他,我研究出一种新药方,你来看看好吗?”
“师父们要回去了,我不能耽搁太久。”
“这事急,你非来不可!”
苏晴反常地著急,不惜伸手拉动他的袍子;惟净叫她冷静,按住她肩膀好拦阻脚步 。
他碰到她了!把手放在她肩上!天竫再也忍无可忍,一个箭步冲上去,挥拳打中惟 净侧脸,苏晴掩嘴惊叫。随著惟净不支后退,她立即挡在他身前,迎上天竫妒火中烧的 眼,重重回打他一巴掌。
“你干什么!?惟净大哥……惟净大哥有病在身啊!”
天竫按著脸,不可思议地转向他,标致清秀的面容蒙上一层剔透的白皙,白得…… 连嘴角的些微血丝都鲜明得怵目惊心。惟净慢生生地将惊疑的目光移转到苏晴身上,她 颤著、怯生生用指尖擦抹掉那一丝赭红,深怕稍不留意就会削减他的生命。
“当你教我学会如何医病看诊,我就知道了。你夸我在学习上争气,所以……虽然 你不说,我还是知道了。”
“哇!这伞好漂亮!宇哥哥,你看你看!”
粼粼兴奋得像只云雀,在苏家竹屋里转呀跳的,对苏云做的绸伞爱不释手,不停摆 出各种姿势,试过一把又一把;霁宇不得不悄悄向苏云道歉。她摇摇头,正好沏好一壶 龙井。
“没关系,她喜欢,就送给她当见面礼,那天匆匆地走,我正觉得失礼呢。”
“云姐姐,你手真巧,我娘常说我粗枝大叶的……啊!这茶好香,比胭脂还香!”
这女孩天生与人熟稔得快,这会儿挨著苏云坐,学著要替霁宇斟茶,苏云忙开口阻 止:“霁宇不喝龙井,一滴都不能沾。”
“咦?为什么?这么好喝的茶……”
“他呀,一碰龙井就起疹子,有回夏天他不小心喝下肚,全身红通通像关公一般, 他就穿上大棉袄遮丑,怎么也不脱下,后来疹子好了,他人也中暑啦!”
苏云将陈年往事搬出来与粼粼同乐,霁宇觉得尴尬、不服气,也不甘示弱:“你不 也对酒敏感?只闻酒香,就可以醉得一塌糊涂。小时候那次我明明病得快昏了,你竟然 闯进来把我揪下床,硬拉著我出去对鸭子唱歌。”
他们你来我往地互揭疮疤,粼粼先是高兴听著,后来,笑容不见了,渐渐陷入沉思 。
“你们……是不是很要好啊?”
她的疑问令两人面面相觑,谁也不先开口回答。要好?足以用来形容他们多年来的 感情吗?
“咱们……是很要好,像哥儿们那样。”
苏云躲避他们的对视含笑答话,霁宇则低头盯注眼前不能碰的杯,原来他还是误会 了,中元节那天苏云仓皇地离开,他以为是为了粼粼的关系在吃醋,原来是误会一场。
“啊!晴姐姐!”
粼粼撇下有著微妙气氛的两人,关心起刚从温室过来的苏晴,苏晴不习惯如此快速 的亲热,只淡淡看她一眼,就捧著一堆药具往柜子走。
“哥哥是不是同你吵架啦?”
一下子,药具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落地,她愣望空出的双手,这才慢慢蹲下身收拾 残局。
“是我同他吵,不是他同我吵。”
“难怪上回哥哥从灯会回来,砸坏了房里一大半的东西。”
他打了惟净……惟净烟尘不染的身子已经病入膏肓,他藉著药来维持生命,而天竫 竟然出手打了他!苏晴倒抽一口冷气,忍住这一阵寒毛直竖。
后来粼粼想招待大伙儿到懿王府作客,苏晴第一个拉下脸,很明显的,十分不愿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