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著,粼粼没敲门就闯进来,挨了王妃几句骂后兴奋地对苏晴说:“晴姊姊,娘 说要送你几件礼,算是答谢你的救命之恩,你跟我来取吧!”
拗不过粼粼死缠烂打的央求,苏晴只好同她一道走,路经一处庭园时,她的视线不 经意栖息在一扇敞开的窗口;那窗口,像一出上演中的戏,虽然鲜明,却又觉遥远,三 、四名丫鬟围绕一个高挺身影转,乌纱帽、大红马褂、精致彩球在他身上忙碌地披上取 下,而一只赭红的大“囍”字高贴著昭示天下,彷似对苏晴下了咒,冰冷寒意自脚底延 窜到头顶。她定定望住那片刺眼的红,此时屋内的身影也发现窗外的她,几许错愕中愣 住了。
“从今天起,你就当我殷天竫的女人,总有一天,我定要把你风风光光地娶进懿王 府。”
她移不开视线,颤颤地抿起薄唇;天竫黯然垂下眼,转过身,徒留一道淡漠的背影 。
“啊!哥哥正在试衣服呢!就算千百个不愿意,可他谁都不怕,就怕我爹,我爹又 凶又会打人,连哥哥他呀……也得乖乖听话了。”
粼粼天真的声音听来像燕语啁啾,轻轻消失在她凝然出神的世界里,只有那一方框 红色的光景还如此强烈地存在著,与她对峙、僵持。
“我一定会娶你,拼了命一定会娶你的!相信我啊!”
她是为了什么到边疆去?为了什么挡下那一箭?所有疑问都在这伤楚的烫热中得到 解答。
天竫恍惚的目光瞥见桌上铜镜,模模糊糊的金黄镜面映出她的泪水,宛若丝丝冷雨 落入他澎湃汹涌的心底。
“小王爷?”
忙得不可开交的,丫鬟发现主子突然动也不动,全都奇怪地停下来,等著他下一刻 的动静。
而天竫的行动是一发不可收拾、止不了,他扯下乌纱帽、可笑的彩球,一个箭步跃 出窗口,朝庭园直奔而去。他的动作像阵风,在呆住的丫鬟面前呼啸而过。
“粼粼,你哥哥呢?”
王妃一身雍容华贵的来到后花园,粼粼还嘟著嘴搓揉手肘。
“走啦!捉住我猛问晴姊姊的去处,一溜烟就走了。”
“走了?”她流露出兴味的惊喜,“你让苏姑娘瞧见竫儿了吗?”
“嗯!见是见著了,不过晴姊姊伤心地哭了。”
“所以,竫儿也看见了,所以改变心意追了出去?”
“娘,你到底在高兴什么?我真不懂。”粼粼百思不解地挨近母亲,歪斜起单纯的 小脑袋说:“若是爹知道这门亲事不成,肯定会大发一顿脾气的。”
“你爹那儿,我若是摆不平,这几十年夫妻不就白做了?”
王妃气定神闲地拍拍女儿的手,怡然自得地逛起花园,此刻正值秋高气爽。
天竫追到绿竹屋,里头苏云和霁宇下著棋,他们说苏晴还没回来,那么,她会去哪 儿?
正发愁,远方缥缥缈缈的灵隐寺吸引了他的视线。天竫当下拔足往奔;他生平第一 次这么强烈地感受到与她心灵相通,心在发热,体内血液在沸腾,仿佛正跟朝思暮想的 女孩儿相互呼应揪扯。
“我在乎的,只有惟净大哥一个人而已。”
苏晴一身黛绿衣裳在风中翻飞不停,偶尔怀中那束芦苇飘下丝丝白絮,飞扑到他胸 前。
惟净为了她,走了;而苏晴这一辈子将忘不了这个人,死去的人在她心中占了牢不 可破的位置,非他可以取代,永远也取代不了。打从看见惟净硬撑著身子守在她身边那 一刻起,他就明白自己已经惨败。
将一把芦苇放在坟前,苏晴敏感地抬起眼,望见天竫一脸忧恻地站在斜后方,霸气 和骄纵都不见了,只剩死了心的憔悴淡然。
“天竫……”
她一开口,天竫全身就紧绷起来。因为惟净,因为红玉,如同苏晴所说的,他们不 会在一起,可他就是不愿听见这样的话从她口中说出,至少不要现在,他还没有能力承 受。
“我……我有话想说。”
“等等!”他打断她,内心挣扎一会儿,又说:“你先听我说,不管你的决定如何 ,我打算回绝这门亲事,虽然我爹那儿是个难关,可我会坚持下去,除了你,再不娶别 人了。”
“咦……”
“你想说什么,我大概都懂,也总算是懂了,没办法……”似乎还有话想说,但因 困难万分,所以又作罢。
苏晴端详他清郁的面容,意外竟会见到这么沮丧的小王爷。
风转大,天竫看看空旷的四周,对她轻声道:“咱们走吧,我送你回去。”
“唔……好。”
一路上他们安静地走,通常都是天竫走在前头,苏晴在后面默默盯著他的背影看, 没有任何交谈。天竫不想说,也不愿听,所以苏晴没吭声,直到经过一处渠道纵横的街 角,她忍不住开口:“天竫,你还是不想听我说吗?”
“等会儿。”
看也不看她一眼,自顾自地走著路,他踩在岸上边缘,有点像小孩子故意挑战危险 ,苏晴咬咬唇,玩够手指头了,又耐不住地说:“刚刚在惟净大哥的坟前,我一直在想 ……”
“拜托……”
不耐烦的抗议让她不解地停口,怔著,再走著,当她漫不经心的注意力从沿途的洗 衣妇人重新回到天竫身上时,那一翦双眸亮起璀璨的虹彩。
“你知不知道……我喜欢你?”
步履一歪,他整个人摔到渠道里。苏晴敏捷地躲过四溅的水花,蹲在岸边看著那往 上冒的水泡,天竫在水中鼓著腮帮子睁大眼,撑了半晌才浮出水面。
“你不要紧吧?”
“还不都因为你……突然说那种话……”
苏晴伸出手,他没理,迳自爬回岸上拧干湿答答的袖口,与苏晴复杂地相对一眼后 继续往前走。
“喂!”天竫的反应完全不在她预料中,苏晴狐疑地跟了上去。“你这是什么意思 啊?我说我喜欢你耶!”
“别说了!”
仿佛被千军万马追赶,他拔腿就跑,头也不回,留下一脸愕然的苏晴。
“天竫!你干什么呀?停下来嘛!”
她拎起裙摆追上去,追得愈来愈有气。怎么回事?突然间,她成了天竫避之唯恐不 及的怪物了吗?
跑了一阵,天竫回头发现苏晴竟然跟上来,不禁恼地大叫:“你干嘛追呀?”
“你为什么要逃?”
“臭丫头!你回去啦!”
“你站住我就回去!”
他们追跑一段路,竟跑到西湖来了。天竫再也受不了,停下来弯腰休息,苏晴喘著 气从后方慢慢走来,两人互相瞪著对方,好像彼此有不共戴天的仇恨。
西湖湖畔,静影沉碧,风吹过树梢的光景诗情画意地投映在水面上;他们的气息、 思绪渐渐平缓,等著路人三三两两地走过。
“你啊……喜欢惟净那和尚的心情我明白,不信任我的原因我也了解,所以……什 么都别说了。”
“我不说,你怎么会知道呢?”
他鼓起勇气正视她多情又无辜的星瞳,质问的口吻:“你喜欢的、在乎的不是那和 尚吗?”
“没办法,我就是喜欢上你了。”
她大剌剌的理直气壮杠上天竫的错愕,令他顿时瞠目结舌。
“你……你不要学我讲话,这时候还耍我,缺不缺德啊?”
“别又走呀!停下来好好听我说……”
“等我自己能看开一点再听你说啦!”
苏晴打住脚,眼看他心意已决地愈走愈远,不平的愠火也随之膨胀上涌,她低下身 捡起枯枝用力掷了出去,不偏不倚打中天竫后脑勺。天竫顿一下,回头怒瞪她。
“不跟你一般见识!”
没想到他竟出奇按捺得住,苏晴压下一股气,对著他背影扬声喊道:“你就是不打 算停下来了?”
“没错!”
“可不要后悔啊!”
“见鬼!打死都不会!”
“那你听好了……”
“什么啊?”
“懿王府的小王爷殷天竫,二十岁,患了严重的惧、高、症!”
时间,和世上所有的一切,仿佛都在这一刻静止不动;随风摇曳的枝叶、粼粼波光 、路上行人,还有石化的天竫。直到苏晴轻轻呼出一口气,对他们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的行人们又开始各自的路程,人来人往中天竫慢慢转身,惊愕和愤怒的情绪交杂,使得 他的脸看来有些抽搐。
“你……你……你竟然说了……”
苏晴帅气地扬了一下头,瞪视回去:“是呀!说了,怎么样?”
“干嘛还加个“严重”的惧高症啊?我跟你有仇吗?”
“就算你有惧高症,我还是喜欢你啊。”
“咦……啊?”
峰回路转,他不知所措地呆愣住。
“就算你粗暴又头脑简单,我还是喜欢。”
“你……”
“就算你已经跟别人指腹为婚,我们两人身份地位是天渊之别,或者……你已经决 定放弃,但我就是喜欢上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