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满是防备地睨着他,“是又怎样?”
当年缇小姐只遣了兼蔑姐姐到宁姐身边看顾,在所住院落相隔甚远的情况下,她和第五衡可说从未碰过面。而之所以会认得出他,完全是因为阿恪的关系。
真不愧是父子,长得几乎可说是打同个模子铸出来的。
察觉到她显而易见的敌意,第五衡微蹙了下眉,“谢谢你这些年来帮我照顾宁儿和……”他转向阿恪,直接迎上他眼中的惶惑不安。
“你——”紫荆到口的反驳在触及阿恪惶然的表情后收了回去。“阿恪?”
阿恪目光来回地看着紫荆与眼前的高大陌生人,脑中霎时乱成了一团。
他有种直觉,眼前这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抛下他和娘的可恶家伙。他该恨他的,可是……
“你叫阿恪,是吗?”第五衡的声音因过度压抑而显得低沉沙哑。
那不像娘的轻柔悦耳,也不像小干娘的乎和舒缓,更不同于大干娘的娇嗲细致,可是听来却一样让人感到舒服。
他点点头,没有出声回应,一双圆圆的眼睛直瞅着这个该是他爹的男人。
“等一下,你要跟我去林子里砍树吗?”第五衡试探地问道。
“砍树?”
“我要砍树盖心木屋,你要帮忙吗?”
阿恪眼睛一亮,“盖新木屋?为什么?要给谁住?”
儿子明显写在脸上的兴奋和一连串的问题让第五衡露出了浅笑,“你要盖自己的木屋吗?”
“要!”阿恪忙不迭点头。“我们要盖我的木屋吗?”
敏锐地抓住儿子话里所用的“我们”两个字。第五衡在感动莫名的同时,也着实松了口气。
原本他还担心儿子不会那么轻易就接受他,没想到这么好打发。
“我们不只要盖你的木屋,还要盖你娘和紫荆、菖蒲的木屋。”
“为什么?”问的人不是阿恪,而是一旁的紫荆。
她好心地让他们父子有机会说说话,怎知道他们说着说着竟牵扯到她们的屋子,这才忍不住打破沉默。
“对啊!为什么?”阿恪也不懂。“我们已经有两间木屋了。”
第五衡眸光轻轻扫过两间盖得乱七八糟的屋子,突然问道:“这屋子是谁盖的?”
紫荆压下了满肚子疑惑,答道:“这是我们照宁姐的指示盖的。”
果然!证实了心中的揣测,他不禁暗自摇头。
那个小女人只凭着印象让紫荆她们学着他的步骤盖屋子,难怪盖得歪七扭八!
“有什么不对吗?”看出了他藏在眼底的不以为然,紫荆有些生气地问。
这屋子可是她和菖蒲辛辛吉苦盖的,他如果敢说一句批评的话,她一定跟他翻脸。
“冬天很难熬吧?”他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她们木屋的最大缺点。
紫荆俏脸一红,讷讷地竟找不出话好反驳。
这时菖蒲正好拿着工具走了过来,看到紫荆古怪地涨红了脸不禁好奇问道,“怎么啦?”
接过她递来的工具,第五衡吩咐道:“宁儿还在睡,你们别去吵她。”说完,低头望向仰首看着他的阿恪,有些迟疑地朝他伸出了大手。
看懂了他眼底无声的请求,阿恪倒也大方地将小手放进他掌心,灿烂一笑,“我们走吧!”
两父子便手牵着手往树林的方向缓步走去,留下一头雾水的菖蒲和迳自生着闷气的紫荆。
“第五少爷要斧头和锯子做什么?”望着他们父子的背影,菖蒲很自然地问道。
“你干嘛叫他少爷?”紫荆忽然凶巴巴地瞪着她。
菖蒲吓了一跳,直觉脱口反问:“为什么不叫他少爷?”
紫荆嘟起了小嘴,霸道地命令道:“不准你叫他少爷!”
后知后觉地发现到自己成了她迁怒的对象,菖蒲叹笑道:“我的命是他救的。不尊称他少爷,难道要如他说的叫他阿衡?”
“那更不可以!”紫荆毫不犹豫地否定掉她的话。
阿衡!阿衡!哼!她才不要菖蒲叫那家伙的名字呢!
菖蒲有趣地看着她气嘟嘟的模样,心念一动,执起了她的手,“走!我们也跟着去看看他们要做什么。”
紫荆咬了咬下唇,“我才不要!”
“走嘛!”菖蒲柔声哄道,“就当是陪我嘛!”
“那宁姐怎么办?她醒来会找不到我们的。”面对她难得主动的要求,紫荆态度有些软化。
她们两人间,每次都是由较任性的她指挥菖蒲照她的意思去做事,而温和善良好欺负的菖蒲也多半会乖乖听她话,几年下来,一种无形却固定的模式便套住了她们两个——她一有吩咐,菖蒲便遵照办理。因此在她自认太过乖张的良心谴责下,一旦菖蒲主动提出要求,她大半都会尽量配合,不然就少去捣蛋,好当作她压榨菖蒲多年的弥补。
“不会的,我们一下就回来了。”一见她出现松动的表情,菖蒲抓住机会,忙不迭拉她进了林子。
第七章
刺眼的阳光越过窗棂洒进屋内,亮得睡在角落的人儿辗转反侧,难以安眠。
好累!第五宁一睁开眼,深沉的疲惫随即笼罩全身,仿佛她这一整夜白睡了似的。
怎会越睡越累?她不解地蹙眉,伸手想掀开被子好起床,一阵随之而来的疲痛让她顿时瑟缩了下。
老天!有人趁她睡觉时偷打她吗?面对着全身上下无一不酸疼的筋骨,她直觉反应地暗付。
“阿恪?”她望向另一边屋角寻找儿子的踪影,却只看到儿子的被子卷成一团搁在木板上,接着她发现到窗外高悬在天空的太阳,这才惊觉自己竟一觉睡到了中午。
“糟!”她一紧张,赶忙想起身,怎料四肢硬是不听指挥,才刚一站起来,一个脚软,她闷哼了声,又跌回地板上。
剧烈的动作扯疼原本就疲痛的肌肉,她连吁了几口气,试着缓和下骤起的不适。
忽然间,鲜明得几近真实的画面闪过她脑际。
她昨晚梦到了他,那个深情温柔得一如往昔的他。
那是她九年来作过最美的一个梦。
没有背弃、没有心酸,有的只有重逢的喜乐与惊叹。
梦里的他不再是她记忆里永远的少年,岁月似乎没有因为是梦境而放过他,长高也长壮的他看起来成熟了好多,但,即便他外表如何改变,他的怀抱永远是她最温暖的港口——
梦境的回溯突然中断,不知怎地,她美丽的脸庞霎时染上了一整片艳丽的深红。
又羞又愧地低吟了声,显然是忆起了随着温馨好梦而来的瑰色春梦。
她怎会作那般艳色无边的激情春梦?难道说九年来的清心寡欲只是她表面的假装,而实际上的她仍强烈渴望他的拥抱?
不可能的!她想也不想地否定了自己的假设。
因为……她红着脸回想起与他的几次肌肤之亲,血气方刚的他每每都因不知节制而把她弄得疼痛不堪,常是一次同床就让她两、三天无法下榻。那样难堪的回忆怎会让她有重温的渴望?
等等!她倏然一怔,身上传来的阵阵疲痛混合起昨夜的梦境,一股教她头皮发麻的熟悉感窜起。
她忙不迭低头扯开自己衣襟一看,差点昏晕过去。
胸腹间遍布的红肿吻痕、指印与点点胡碴印子仿佛故意嘲弄她似的,明显得让她想视而不见都不可能。
难道昨晚不只是一场梦?
迟来的顿悟让她微微一震,还来不及细细体会胸口涨满的喜悦,长久以来蛰伏心里的深层恐惧却已浮现。
顾不得身体上的不适,即使必须攀扶着桌角,第五宁还是硬强迫自己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阿恪!”她掩不住着急地喊。
连叫了好几声仍得不到儿子回应。心底盘旋的不安更甚了。
扶着木墙,她踉跄地走出木屋,“阿恪!”面对屋外的异常安静,她冷不防地打从脚底窜起了一道恶寒。
心中的疑惧已成真的可能倏地揪住她的心,教她双腿一软,顿时跌坐在地。
原以为他不会再回东北来的。谢蓉蓉是南方人,压根适应不了东北的天候,依他个性,她不难猜出他应该会舍鞍谷,选择适合谢蓉蓉的地方定居。也因此,当她非得为自己和阿恪寻找一个人烟罕至之处以居住时,她第一个想到的便是鞍谷。
一个理应不会再出现在鞍谷的人为何又回来了?她实在想不出其他更好的解释,除了他是回来带走阿恪的。当初他不要阿恪,并不表示他以后也都不要他,毕竟父子天性;有谁会狠心到连自己的儿子也不认?他不可能会弃自己的骨肉于不顾。
都是因为她,因为她是阿恪的娘,所以他在不要她时,迫不得已连阿恪也不要了。
昨晚宛如幻梦的片段每一幕都刺激着她难捱的心酸——他看着她的样子仿佛她仍是他心之所系,仿佛他眼中仍只有她。但,她却比谁都清楚,梦里的虚幻永远是虚幻,恍惚的是她的眼,错把他的敷衍看成了眷恋。
怕他真的带走了儿子的恐惧与随他而来的阵阵锥心刺痛格破了她伤痕累累的防线,引出了她滔滔不绝的滚烫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