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芳小说 > 绿梅迎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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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年后,一只休书结束了这段婚姻。

  若不是答应迎春阁上一任主人要好好地活下去,撑起迎春阁生意后,绿梅也曾动过离开人世的念头;她已经经历过太多苦痛,死,对她来说才是一种解脱。

  绿梅踱步到窗边,搁在窗边的迎春花儿随着微风轻摆,她素手捻起一朵嫩黄小花丢入醉月湖,心里头的酸楚冲到鼻间,抑不住地淌下一滴清泪。

  不知是绿梅的轻叹撼动了厉风行,还是她的清泪熨烫了他的心,一阵冗长的沉默后,厉风行总算开了口:「说,妳为何到这来?」

  以往在厉府的绿梅,不忮不求、不愠不怒,除了新婚那晚因疼痛而流下眼泪外,他印象中的她,是个喜怒哀乐鲜少显露的女子。

  这是他对绿梅唯一的想法,可眼前的她,很熟悉,却又陌生得紧。

  「为何?呵,我比谁都想问……若非命运捉弄,有哪个姑娘愿意作践自己?」绿梅对于过往,忘不了,也不想忆起,摇摇头,就此回了厉风行的话。

  「装傻?」厉风行的语调低了一分,深不可测的黑曈再添上一层阴晦。

  「我没有装傻,也不敢装傻。这一切……都是我的命。」关上窗,如同关上自己心房,绿梅回头望着厉风行,除了哀伤盈盈的秋瞳外,脸上毫无惧意。

  厉风行不禁对她感到好奇。记忆中那抹即将消逝的身影再度清晰,只是,那抹唯唯诺诺的身影,现下会同他辩驳了。

  「妳认命?」厉风行一贯抱持的想法是我命由我、不由天,从未遇到任何逆境让他向命运低头。绿梅究竟遇到了什么样的逆境让她不得不认命?抑或她的个性本就少了自己的想法?

  不过,能撑起迎春阁,又能绘制出独一无二的饰品式样,厉风行不相信绿梅拿不了主意,恐怕以往的她是罩了一层令人看不透的浓雾。

  「这命,能不认吗?」绿梅苦笑道。能不认命,当年也不会嫁他了……

  一个不爱她的丈夫……

  「恨吗?」厉风行也不清楚为何会问出这样的话,恨或不恨都是她自己的问题,事出有因,难道他会平白无故休离她吗?

  绿梅摇摇头,忽然觉得他的问题很可笑。问她恨吗?如果她说恨呢?

  凭他的个性,她得不到一句好话吧……

  「我不恨……从来不恨……」

  「恨不恨,随妳,我无所谓。」厉风行放下一份合同,冷声道:「我们只是各取所需。」

  语毕,厉风行随即离去,似乎不愿再多待一刻。

  拿起桌上的合同,绿梅锁在眼眶内的泪珠立即如断了线的珍珠般落下,一颗颗打在地上,如她早已破碎的心一般。

  我们只是各取所需。

  「各取所需……」绿梅走向屏风旁的三层柜,拉出最后一层;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封泛黄的书信平整地躺在中间。

  绿梅将合同摆入,正想关上时,又把里头的书信拿了出来,细细地读了一回。

  不事姑舅……

  从今尔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我们只是……各取所需……」

  第二章

  「主子,不是要先到临城选布疋式样?还有……主子,天色还早,您怎么就要回客栈……」阿升奋力地跟在厉风行后头,搞不懂主子的想法;平常不是忙到三更半夜就是直接迎接破晓,今天还不到晌午就直接回下榻客栈,走路的速度也比往常快了许多,害他差点拐了脚。

  商场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要货好有诚信,便有机会与厉风行合作,因此,为了杜绝不必要的麻烦,厉风行从来不接受合作商家的款待,宁愿旅宿客栈。

  掌柜的客套问候、跑堂的鞠躬哈腰皆进不了厉风行的眼,一身傲寒气霜拒人于千里之外,如耸立黄山上的奇松,众人只能远观欣赏。

  厉风行与阿升前后进入客栈上房,主仆俩相视无语,气氛有如天寒地冻白雪堆里刮起的一道强风,冷得阿升不自觉揪紧衣襟。

  每回回府,厉风行开会审查商队得失时,总会独自沉默一会儿,仿佛在思考如何用最简洁有力的方式,让对方惭愧到在十个字之内即举刀自刎。

  「阿升……」厉风行的声音有点嘶哑,难以辨别,却有如一道惊雷破空砍入阿升的脑袋,吓得他连忙赔不是,但却不知自己错在哪。

  「主子,都怪小的办事不力,请主子严惩。」阿升紧闭双目,早已做好被遣回府的心理准备。然而厉风行说出的话,却教他不知如何回答。

  「绿梅待人如何?」这个疑问已困惑他好久,一向自豪的理解力无法为自己带来令人满意的答案,厉风行只好转问阿升,这个待过绿梅院落的小厮。

  厉风行自小便跟着父亲经商,以不满十岁之龄走遍大江南北,只为实践父亲对他的期望;连婚姻大事也是听从父亲的意见,娶了南方药石中盘商夏家女儿——夏绿梅。新婚隔天,他便又领着商队前往北方六省。

  按照父亲沿革下的规定,厉风行每四个月回府一趟,一年只见得绿梅三次,三年不满十次,他又能了解自己的妻子多少呢?

  因此,当他年迈的母亲向他泣诉绿梅的种种不是,加上他两名妹妹和丽华帮腔时,他自是信了母亲的话,即便绿梅泪眼相对,颤抖地接下休书,也引不起他的怜悯。

  毕竟是绿梅对婆婆不敬在先。

  愈想,浮上心头的疑问就愈多。厉风行不禁想问,为何绿梅会成了迎春阁里的姑娘?她怎么没回夏家?夏家虽算不上一方巨富,却也是叫得出名号的药材商,即使绿梅因为被休而得不到家人的谅解,至少也比待在红粉青楼受世人唾弃来得好。

  况且休离绿梅后,他并未因此断了与夏家的合作,甚至货源全让他们揽下。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厉风行以为夏家多少会待绿梅好些。

  听花富甲说,迎春阁原本是间没没无闻、藏在巷子里的小妓户,是这四年来才逐渐攀至顶峰。四年前……正巧是他休离绿梅的时候,假使绿梅从一开始便待在迎春阁,又何以会成为迎春阁的幕后主事?又为何不肯将身分告知天下?迎春阁的名气有多少人吃味,纵使卫道人士不断批评,部分也是因为眼红。

  而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还有绿梅那双不时盛满轻愁的秋水眸子,每每望向他的时候,藏在她眼里的千言万语好似洪水往他心门冲击而来。

  离异四年才对绿梅感到好奇,厉风行不讶异阿升像吞了十来颗酸涩枣子的表情。他与绿梅有夫妻之实,却问旁人自己妻子待人接物的态度,岂不好笑?

  「少夫人待下人极好,从不端架子,也从不为难下人,分到少夫人房里差事的丫鬟姊姊们都很高兴。听说少夫人还会把主子带回给家中女眷的布料分送给她们,让她们逢年过节都有新衣可以穿;过年的时候还有红包可以领,除非她们犯下不可原谅的错误,否则少夫人连责骂她们都不曾,不过……」

  阿升说到这,顿了一下,不知该不该继续讲下去,倒是厉风行相当不满地瞇起眼,迸射出锐利的视线直向阿升。

  「说。」

  「在小的跟随主子之前,是负责少夫人和表小姐别院的杂事。少夫人除了主子回府的日子外,几乎不出别院一步。表小姐时常在背地里编派少夫人的不是,还向老夫人形容少夫人个性虚伪,因此老爷去世后,少夫人再也没到主院跟老夫人请安,因为老夫人说不想看见少夫人虚与委蛇的模样……」

  「然后?」厉风行坐到椅子上,食指尖轻扣桌面,目光瞬也不瞬直盯着阿升,似乎有些质疑他话中有几分可信。

  阿升跟着厉风行天南地北的闯荡,自然知晓他的性子。现下厉风行肯花时间、耐住性子听他长篇大论,如果他敢有丝毫保留或是存心欺瞒,后果恐怕不是他所能承受的。

  「主子,我说的话也许不好听,但句句属实。老爷去世后,主子也不常在府邸内,少夫人的地位可说是一落千丈。表小姐不断在家仆面前搬弄是非,说要不是夏家有恩于老爷,主子也不会被迫迎娶少夫人。即使少夫人不曾抱怨过一句,可当下人的都知道,少夫人脸上的笑容愈来愈暗淡,琴声也愈来愈愁苦……」

  「意思是,厉府亏待绿梅?」厉风行的语气不愠不火,听在阿升耳里,却像猛虎低猇,吼掉他大半胆子。

  「小的没有、小的不敢。」阿升惭惶跪下。尽管厉老夫人与表小姐丽华如何错待绿梅,终究还是自己的主子,下属有何资格批评?更何况当着厉风行的面大放厥词,委实该死。

  厉风行起身负手走向窗边,并无责罚阿升的意思,反而望着迎春阁的方向,眼神深邃难解……

  种种解不开的疑问在厉风行心头凝聚,太多他串不起来的环节横互着,就算他有心回溯,短时间内也无法了解透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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